【大明嘉隆万诸位状元榜眼探花(和某二甲进士)祝各位考研考公顺利】
总分第一高,春芳来助考。
逢考必能赢,探花小华亭。
面试逆袭王,还靠张居正。
政治答题稳,要学徐时行。
自信又普通,会元喜鹊公。
上岸摸鱼爽,元美帮你忙。
以上都没有,拼爹看懋修。🐶
“居正素昵时行”,王世贞在南京的府邸提笔写下这六个字。我终于忍不住,在架子上爆发出一阵大笑。
王世贞扔下笔跳起来寻找声源,最后确定了是我。换了我前一个主人江陵相公,看到一块玉会笑,肯定会研究道理会写杂著。可王世贞是写了志怪笔记《艳异编》,又笃信昙阳子飞升的人,他惊奇了一会,竟然毫无心理障碍接受了我会说话这个设定。
他问:“玉兄,怎么称呼?府上何处?祖上何人?”
我说:“我叫玉蜻蜓。苏州申时行雕琢了我,送给他表妹徐氏,徐氏仙逝以后我又回到申时行身边。后来他把我送给江陵相公。最后你为了写江陵相公的小道轶事,买通他的佣人,他驾鹤西去以后佣人把他一堆杂物偷出来,一起卖给了你,用他平生所余,换最后一笔赏银。这样也不坏,倒免了我抄家时一起解进宫中,随便给了哪个小宫女。不如跟着你,多少也沾点书卷气。”
最后一句恭维听得王世贞莞尔:“那你刚才为何发笑?”
“你真的相信‘居正素昵时行’么?”
“当然,谁人不知当年江陵一手把申时行提起来,若不是这样,申时行单枪匹马沉浮官场,岂有今天的元辅之位?”
“在我看来这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固然他们早年还不错,江陵相公提携申时行,也是看中他没有靠山,入官场时间尚浅,利益纠葛不多,一切都在江陵相公眼皮底下,透明干净。朝中江南士绅无孔不入,晋党环伺其间。江陵相公要做事,就要用两派之外无牵无挂的人,由他操控,唯他马首是瞻。申时行势单力薄,除了效忠,别无他途可以上升。不过是互惠两利的交易。”
“但人人都说他们是真好,甚至还有人说申时行失身为江陵宇下人。”
“申时行这样的人,像玲珑剔透的玻璃球儿,染了柔和烂漫的颜色,令人赏心悦目。可是真要敲开,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他昔日故意做出和江陵相公非同一般的样子,让人信他们有什么,不敢小觑他,是再容易不过了。江陵相公那时要借重他,所以虽看破他这点心思也不说穿。至于那些坊间话本的两人烂俗故事,凤洲你于此道不是最擅长罗织吗,不过是你的徒子徒孙写出来的罢了,你也能信?”
“那他们真的什么也没有?”
我踌躇了,要说真是一次也没有,那是欺心。但要原本说出来,就又让王世贞多了素材。
申时行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其实他没有变,他始终是那个他,他心里没有任何人,只有自己。十七岁的他以为表妹徐适容喜欢王锡爵,王锡爵是个有钱人,说雇轿子就雇轿子。时行那时什么都有,有真心有才华,有最好的年纪,却唯独没有功名。那么俏的表妹,适合做姑苏石榴树上的一只燕子,青砖灰瓦的雨巷里的一朵娇花。他从此远着表妹,聘了贫寒人家对他一往情深的吴家小娘子。可王锡爵也没来向表妹求亲,娶了家世更好的朱氏。表妹嫁了门当户对的人,没几年又守了寡。后来他和王锡爵同科登第,同朝为官,人生不过是各有各的造化。
刚进翰林院,时行就回家丁父忧三年。见到守寡的表妹,天雷地火的,厮混到一起。我就是那时重新见到了他。申时行有了地位,相貌又好,舅舅徐知府却致仕了。时行那时已经听说了往事,舅舅原先是夏言阁老的人,夏阁老弃市后,舅舅早就如履薄冰朝不保夕,只是瞒着小辈而已,所以舅舅一心期冀他读书出人头地,以后拉徐家一把。所以王锡爵虽然爱慕表妹,却并没有和徐家结亲。
时行明白了这点,就想着恢复本姓申,和徐家撇清。
时行是个温柔的人,对表妹却十分粗暴,十七岁时的他不理睬小贩拿来的那些奇怪物件,现在的他用得毫不客气。表妹哀哀地求他,他就笑吟吟问:‘怎么受不得了?王锡爵做得还不够多?’。表妹就叹口气抱紧他,由他放肆。其实我觉着时行也不信表妹和王锡爵有什么,他只是心里有气,过不去自己这一关,放不过而已。
表妹本来这几年身子就弱,哪经得起他这么揉搓,又悲喜大起大落,面上每次见他都胭脂水粉盖着,实则一天天憔悴,竟因为一场小风寒撒手人寰。时行这才后悔不及,洒了几滴眼泪,把我摘下来挂在自己腰间朝夕相对,回去继续跟夫人你侬我侬去了。听说他晚年回乡还开了“瑶泉堂”,专售这些器具,因为式样比别家新颖质量又好,生意颇为兴隆。这是后话。
从此我又跟上了时行。我也知道了他那些奇怪物件的使用方法是从哪里学来的,朝堂上一样藏污纳垢,冷冷冰冰的人私底下和时行非常放纵。这人却不是江陵相公。是的,谁说时行和各个派系无牵无挂呢?他自小看到民间疾苦,只是有些人譬如江陵,看了民间疾苦,想着去拯救苍生,而更多的人譬如时行,看了民间疾苦,反而更用力向上爬避开这些,在精巧的方寸天地里陶醉自得,他们的心太小,只容得下目力所及处,看不到的等于不存在,哪怕偶尔误入另一个残酷世界,不过低头念一声可怜,掉几滴眼泪,就避得更远。他们住着深宅大院,穿梭于亭台馆所衣香鬓影,渐渐地竟然相信了这世上是没有穷人的,因为他们的世界里,确实没有。
万历五年,王锡爵来找申时行,他们是同乡又是同年,互为援引声气相通,年少时的一点误会,早就像蛛网一样被风吹散了。王锡爵更是把申时行当成至交好友。
“汝默”,王锡爵还是那样直,说话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你可听说了张凤磐他们上疏请皇上让江陵相公夺情,说朝中离不开他?”
申时行点头。
“这也怪。张凤磐明着连上几道疏言辞恳切,力请夺情,背地里却让阁中掾吏告诉我,说江陵准备清丈田亩。第一个就是我们苏州府。你说,张凤磐究竟什么态度?”
“张凤磐是江陵引入阁的,亦步亦趋,有些话他说不得。你家在苏州府田连阡陌,凤磐的弟弟近些年在苏松行盐,也置办了颇多田产。”申时行并不正面表态,句句只说事实。
“那我该去劝诫江陵相公回家守制吗?如果他大怒,怎么办?”
申时行一笑:“寒冬过后,自有阳春。你若劝退了他,便名满天下。若是不成,你正好顺水推舟归休跳出漩涡,回乡养望,为日后打算。”
“说的对!”王锡爵恍然,“他不守制,便是不孝。我们自幼读圣贤书,岂可坐视不劝?汝默,你跟我一起去劝他。”
“我不能去,你要是真回乡了,总得有人留在朝中为你通些消息吧。”申时行笑得春风和煦,毫不藏私。
王锡爵再一次为他的真情倾倒了,拉住了他的手。
听说王锡爵直闯灵堂斥责,竟逼得张江陵“拜而泣”,然而江陵没有让步。
第二年春天,江陵相公回乡安葬父亲,王锡爵趁机向他请假,说要回家侍奉父亲,享天伦之乐,尽人子孝道。王锡爵不畏权贵的举动博得名满天下,和申时行的低调乖巧泾渭分明。江陵回乡前,举荐了申时行入阁。
三个月后,江陵相公回到京城,冷着脸让申时行过来,问他明不明白为什么能入阁。申时行不敢答。江陵说以为申时行不是和他们一路的,没想到也早就连成了一片。一入名利场,就以名利而聚,不论出身和籍贯。
申时行被敲打了一番,从此谨慎行事不敢有小动作,在外人面前刻意对江陵曲意逢迎。故而人人认为“居正素昵时行”。实则不过貌合神离,迫不得已的屈从而已。他的屈从得到了回报,在苏州老家,他产业越来越丰厚,园子一头买,一头造,一头改,翻山倒水无虚日。他买下了当年对表妹倾诉心曲的乐圃园,用表妹的名字改名“适适园”。
“真的?”王世贞听完我这个故事问。
我说是的。大致就是这样。其实我隐去了一段,江陵这次问完申时行,两人就开始有了些什么。我是不信王世贞的节操的,没有什么,他都要编些什么出来。如果真告诉他还了得。
“那你是怎么从申时行身边跑到江陵身边的?”王世贞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我省略了过程,只说江陵见到了申时行的玉蜻蜓,多看了几眼。申时行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送给了他。表妹早就化为尘土,不需要留念想,讨上司欢喜才是当下的事。从此我就来到江陵身边。
江陵没人的时候对着玉蜻蜓自言自语,我听出他在怀念一个叫高拱的人,他们曾经驱马西山郊游,在漫天红霞中看蜻蜓低飞,誓约许下宏愿。可高拱真的到了元辅的位置便不是那个意思了,赶走了赵内江赶走了殷历城,接下来就是他张江陵。权力的角逐场,从不容他人分享。两个相期天下的人终究一地鸡毛。
王世贞说他不喜欢高拱,说张江陵始终在算计高拱,从未有一丝真心。
我说:“你错了。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旁观者是不清楚的,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过后,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是真心还是假意了。江陵生前就知道高拱留下一本《病榻遗言》,他看了不怒,也没让人销毁。反而又流泪又笑,念着肃卿两个字。”
王世贞问我:“你装聋作哑了这么多年,从没人知道你会说话。你为什么要忽然说话?”
“因为我厌倦了。我原以为我有知,比别物更快乐。现在几十年走来,倒是觉得无知无觉更快乐。我是妖物,你把我砸了吧。”
王世贞没有砸我,他坐下来继续写,还是“居正素昵时行”,江陵也还是虚情假意对待高拱,一个字都没改。我问:‘你为什么知道了还这么写?”
他说:“每个人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我也一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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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玉蜻蜓 谁适为容》 少年时行和表妹的纯情往事。两个故事可以独立看。
(去申时行故居游玩后写的苏州风俗小短片)
我是块粗劣的玉,似是而非的圆形,混沌的青白色。什么蓝田玉羊脂玉若是会说话,一定耻与我为伍。
那个少年从原石毛料铺的角落里拿起我,掸去灰尘,斯文和气问店家看在老邻居份上,可否再让他十文铜钱。店家抚着山羊胡子笑说:“时行,看你文曲星转世,老伯我就让你一次。等你中了状元,别忘了给我这小店题个字。”
也只是一说,这个叫时行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店家老伯已经六十多了。我积年在店里听街坊讲古,成了精无事不晓,还能隔物而视,知道中状元哪有那么方便,像拿着券提货呢?哎,别说时行中不了状元,就算中了,那时老伯坟头的草也有一尺高了吧。
时行把我和几样工具笼在袖子里带回家,他家很大,但很快我就知道了这不是他家,是他舅舅徐知府家。时行没有爹娘,长在舅舅家,跟着姓徐。咦?徐时行这名字倒也好听。他把我藏在书堆里,每天没人时就拿出来,在灯下勾画墨线,用铡砣蹭出轮廓,顺活细雕,直到没有一点多余的玉肉。我成了蜻蜓的形状。
有次他对着我入了神,舅舅推门,时行慌忙把玉塞进袖子里。舅舅看他面前摊开的书经,问了几句,时行对答如流。舅舅颔首:“汝默又进益了。蜻蜓找你玩,你勿要理她。你只有一条路,念书。”
时行没那么喜欢念书。蜻蜓是徐家的三小姐,他的青梅竹马。蜻蜓自然是小名,大名是徐适容。
“谷雨三朝看牡丹”,苏州风俗,谷雨时节,种植牡丹的私家园林都会对全城敞开,文人雅士对花谈风论月。徐知府天天赴鹿苹之邀,也不好拘着小辈,看时行这些天功课又精进了,就让他陪适容去附近的乐圃园赏花。
时行把我笼在袖中,出了徐府。吴地安宁祥和,女子都如男子一般出门,只一个老仆跟着。适容和时行一见面就爱嬉闹,嫌有旁人拘束,给了老仆十几钱让他自个去吃茶。
走到乐圃园门口的桥头,遇到敲锣打鼓的娶亲队伍,时行拉着适容避在路边看热闹。四个人抬着一顶花轿,新郎官骑在马上。适容掩嘴笑了,踮起脚贴着时行的耳朵说:“这新郎官脸通红,像刷了三层朱漆。”时行笑意盈盈说这算什么,等他什么时候当新郎官,让适容看他脸,保准比这个新郎官还红呢。适容“哎呦”一声拧他耳朵:“和你说正经的,你就会说笑,你的新娘子还不知在哪里!”
“汝默!”两人正打闹,走来两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僮。我隔着衣袖瞅去,这两位一人年近三十,白皙和美,眉眼间掩不住俏皮。另一人年岁和时行差不多,长身玉立,气质端肃,倒是浊世佳公子的式样。年纪大的那人背着手,打趣时行:“汝默,你只顾在这里玩闹,吴家巷的小娘子几天找不到你,眼睛都哭红了。”时行正色:“凤洲兄,不要说笑,这是我舅家表妹。”凤洲慌忙拱手说得罪。时行向适容介绍这两人,凤洲姓王名世贞,是进士,这次回乡探亲;另一位也姓王,名锡爵,苏州府太仓的少年才子。王锡爵少言寡语,朝徐适容看了两眼,又回过头去静听王世贞和时行聊天。王世贞有趣得很,我一直想再遇见他,很多年后我终于又遇见他,他已经没那么爱说爱笑了。
聊了一会,王世贞和王锡爵携手离去。刚才时行和适容打闹,像极了年少夫妻,桥头小贩在心头记了一笔,见人散了,赶紧凑过来,悄悄拿出一物说这是新鲜玩意,小哥可要?时行眼尖又博学,挥手说不要。小贩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并不纠缠,转身走了。
适容问时行这是什么,时行期期艾艾:“好表妹,饶了我吧,这不是你该打听的事。”适容被他吊得越发好奇,扯住他胳膊:“你不告诉我,我就回去问你舅舅。”时行只得小声告诉表妹——我看他是本就想说,故意卖个关子罢了。时行说:“这东西叫‘广东人事’,长四五寸,先用热水浸泡,慢慢发硬,然后用绳束在根部,用手助其出入吐纳。”
适容开始还认认真真听,忽然满脸通红,发怒了:“你是哪里学来这种......这种东西?”时行噗哧一笑眨眨眼:“我早说着不是你该听的,你非要我说,我说了,现在倒来怪我。我只是书上看来的。”
适容无语,刚才那小贩还在桥头来回,提着竹篮哼着苏州小调:“月子湾湾照九州,太白金星做个讨饶头,养爷养娘再养一个少年贤妻子,明朝头还要买只贴车牛......”
进了乐圃,园中到处都是赏花人。时行和适容不知不觉走到后院最僻静处,见一座空心假山,山脚一块孤零零的柱状假山石。时行指着石头笑:“表妹,你看这石头,像不像那‘广东人事’?”
适容的脸一阵白一阵红,想骂他说不出口,只好怒目而视,却见时行忽然严肃,笑意盈盈的秀目变得澄彻:“适容,跟我去假山里面,我有东西要送你,有话要对你说。”
时行带着适容到了假山洞里,念了一首词。现在回忆起来,我只记得后半段:
“扶绛萼,倚芳丛,粉墙东。好花易落,者些态度,谁适为容?“
时行念完词,拿出我递给适容,握住她手:“适容,我想娶你。”我心想这时行可真不知羞耻,念首词送块玉就想娶媳妇,真是俗话“川条头钓白鱼”。
适容猝不及防,使劲挣开手,低着头不答话。我想,看来我也可以继续跟着时行。下次等他把我再送给那吴家巷的小娘子了。不知吴家巷的小娘子漂亮吗?
时行静静看着适容,等了很久。叹口气,再次把我递给她:“表妹,这个你还是收下。我们再去前面看花吧。”适容默默收下了我,还是低着头不挪步。
时行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说:“那这样吧,我先往前面去。在桥头等你。你好了就来。”
时行独自离开往前去了。适容双手捧着我,嘴角是笑的,眼尾竟然隐约有了泪光。
我想,适容也是喜欢他的,只是有些事说不得。时行啊时行,你什么时候真中状元呢,戏里的状元帽插宫花打马御阶前,婉拒公主,娶了青梅竹马。
“里面是谁?”适容拿出手帕拭净眼泪,正想移步。一个身影堵在洞口大声喝问,挡住了一切亮光,适容在茫茫黑暗中滑倒了,把我也甩了出去。
那人疾步上前扶她,我发现这人面熟,一想就是刚才见面的王锡爵。王锡爵连声道歉,说刚才和王世贞分开,他也不知不觉来到园子里,他素来不喜欢喧哗,远远见这假山清奇有趣想来看看,正在心中作诗,忽然撞见适容,以为是坏人,惊吓了她。适容小声说没事,刚收住的眼泪扑簌簌往下掉,一定是很疼了。
王锡爵也看出她很疼,不能走路,说:“徐小姐,我陪你在这里等着。我让小僮去门口雇顶软轿来送你回家。”
适容没有反对,忍不住啜泣,目光却盯住地上一处。王锡爵顺着看去,发现了我。便去捡起来给适容:“徐小姐,这是你的吗?要是碎了,改天我再送你一块好的。”
适容不理他,翻来覆去迎着光检查,还好我这老骨头硬朗,只有一道微微的短裂。适容把我握在手心里。我跟着她上了软轿,王锡爵在旁边步行跟着。
走过桥头,我听到王锡爵在轿外说了声:“汝默!我送徐小姐回府。你也跟我一起走回去吧。”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这个平淡无奇的下午,发生了一些不大不小的事,一块粗劣的玉摔了道裂痕,一个女子的脚扭了,一个外表温柔内蕴敏感的少年心碎了,一些情感和误会像石桥下的千年流水,随着醉人而无情的春风漾出一道道涟漪。
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
横江斜风,零雨其濛。无蓑无笠,谁适为容?
(顾宪成)主事户部,与南乐魏昆溟允中、漳浦刘纫华庭兰,以道义相琢磨,时称「三解元」。江陵相惮其风采。一日,谓申相国曰:「贵门生有三元会,公知之耶?日评隲时事,居然华兖斧钺一世矣。」相国曰:「不知。」
——《东林书院志》卷七 顾泾阳先生传
太岳的黑料很久不开张,终于可以增加一条。太岳问申时行:”你的学生顾宪成、魏允中、刘庭兰天天评论时事,竟然褒贬一世,你知道吗?”。申时行说:“不知道。”
申时行说好的八面玲珑性情温茂呢,为什么他总是敢于怼师相,太岳病重的时候他还开玩笑“再醮”,而且太岳还“素昵时行”,这到底怎么回事。真的是申时行恃宠而骄满不在乎么。。。
申时行暧昧地吃吃笑着:“师相,白天阁中累了吧,别乱动,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他仰头,余光瞟见师相冷若冰霜的脸上漾起阵阵红晕,微拧的眉头抿紧的嘴唇,他涌起无可比拟的满足感,继续把头低埋在江陵相的腿间,轻语:“师相明明喜欢这样,别做出这许多害羞样。这次是家里,不是阁中,何苦还扭扭捏捏不作声,师相还怕人听见捉拿我?”
师相微不可察“嗯”了一声,无尽的尾音拖曳在狭小的室内,声音撞上了墙,绕了个圈转回来,四面八方飞进申时行耳朵里,甜腻地他心弦直颤。他有好多话想对师相说,只是腾不出口,唇舌像温柔的羽毛丝丝萦萦抚绕着,千万句情丝娇语都在舌尖无形地凝聚。师相人前肃杀如冬冷漠无情,让所有人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谁能想到人后,却随着他的唇启舌转情难自禁如痴似狂。
羽毛千回百转飘呀飘,笙箫吹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舌尖的触觉最是细腻入微,像柔软绵热的浓雾绕住了师相,像汩汩的甘泉沁他心脾,像宫墙八月的桂花天香云外飘。
师相是真的累了呢,也就这片刻的浮生欢娱了......纵情之后,立刻恢复了冷静端然,笔走如飞忙于公事。
他倚在师相怀里,问师相在写什么,师相苦笑说皇帝大婚,太后让他注解曹大家的女诫给皇后看,按说皇后和他有什么干系,老朱家精打细算,一份薪俸,又要他当元辅,又要他教书,又要他挨骂,还要他写书给皇后看。申时行拿过曹大家的书,看上面写着“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他家原不重这些,便说这是什么头巾迂论,师相要是哪天先他而去了,他定然是要再醮的。
江陵佯怒拍打他的手背,心里倒也不介意。江陵何尝不懂大家都只是面子上惧怕依顺他,冰山黄犬,异日高山平曲池倾。假意还是真心,他已经懒得去分辨,不过是有一点力就尽一份心,能维持这大明朝一日是一日罢了。
江陵写着字,随口问他今晚怎么有空来,不是他们几个约了雅集联句么,这么早就散了?这事申时行没和师相说,因那几个人都反对过夺情,师相不喜。不过申时行对师相的无所不知早就安之若素,笑道现在诗坛都被王世贞的拟古带坏了,他们咏的不知什么东西,神鬼乱出,妖魔毕露,还竞相喝采“好诗!别人断断做不出的!”,申时行见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师相边写注解边说这些人太闲了才有空风花雪月,自己每天月亮挂在天边就要出门去内阁,还在路上作了一首诗“蚤夜趋丹陛,严城听曙鸡。孤钟长乐转,片月太行低”。申时行拍手道:“真真好诗,这才是别人断断做不出的。”师相开颜一笑。
申时行见师相难得笑了,如春山冰融,恍惚了一下,想起很多年前隆庆帝在的时候,事情也坏,却还是有几分生机,高中玄赵大洲都风风火火。不像现在这样老的老死的死,江水浩荡自云间,底下却隐着一股巨大的波澜不惊的逆流。如他的名字,他是个择时而行的人,江水向东,他便向东,江水哪天向西了,他也跟着向西,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
他明白师相那么多学生,为什么偏爱他,自小的生活让他过于懂得研磨人心,知道什么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他刚进翰林院时,是个小小的修撰,文章出类拔萃,姿容秀弱性情温茂,家里单寒,便有那些嫉妒歹毒的同僚千方百计欺凌他。王锡爵想向掌院申告,他止住了,申告了又能怎样,掌院又凭什么帮他呢?捱到隆庆年间,江陵入了阁。有天一个同僚装作踉跄撞了他桌角,新磨的墨泼在他修的书稿上,同僚道了声歉扬长而去。他从窗棂的光线里影影约约看到纸屏风后映出颀长的人影,就一声不响默默清理了书案,若无其事坐下从头开始修稿。半响,江陵像刚到一样走出,申时行起身柔柔一笑,笑的弧度经过精心计算。江陵也朝他一笑,如春山冰融。他知道就从那刻起,眼冷心热的江陵决定保护他。
起初,他只是把江陵当作庇佑自己的大树,可后来他有事没事就想着江陵,嫉妒他对别的学生好,只想天天看他笑。可这两年,师相做的事越来越大,天下想望其风采,八方颂太岳相公,师相的笑容却越来越少,像寒冬阴云后透出的一丝耀光,刚露了光亮又被千里浓云掩埋了。
申时行轻轻捏着师相的肩头,问昨天送来的螃蟹可喜欢?师相说膏腴味美,以前自己也是爱吃家乡湖蟹,但今年不知何故,每吃蟹就腹疼,无福消受。
申时行明白他自夺情后,忧劳交织,脾胃比往常更弱,却不说破,噗嗤一笑,说前天看到个故事很有趣。师相问什么故事。
申时行说:“洞庭湖边滩涂有一只螃蟹和一只龟,比谁的壳更硬,比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负。游来一尾蓝鲤鱼,听了争论,说自己有朋友本体是腊鸡精,善于衔物飞行,不妨让腊鸡精把它们都叼到半空再扔进湖中,就能比出谁的壳更硬了。螃蟹和龟都同意。结果,螃蟹从空中入水完好无损,龟壳却碎了。蓝鲤鱼问腊鸡精这是为何,腊鸡精叹道:如是黑龟,倒可无恙。可惜这只是白龟,白色属金,水多克金,白龟入洞庭湖,焉能不碎?终究还是螃蟹胜了。白龟为了赌气,竟连性命都不保,嗟乎!”
申时行期待师相先大怒再大笑,师相却掷下笔,眉目间都是笑意:“瑶泉,夜如何其夜未央,我们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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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的刀太多了,我来割甘蔗制糖了。洞庭湖的螃蟹和龟的故事我瞎编的,蓝鲤鱼=沈鲤,腊鸡精=严世蕃(明朝时江西人绰号“腊鸡”),文里设定这是申时行为了逗师相笑,即兴编造的故事,所以不要讲究逻辑了。
发现大家要这个《首辅传》的简体标点版的需求很强烈,周末就结合两个繁体版本自行整理了一个简体版,加了标点。应该没有大错漏吧,工程量太大了,这一卷就1W多字(王世贞你是多爱老张啊写这么多,整整两卷,而徐阶李春芳两个人挤在一卷里面合传)。卷七的原题就叫《张居正上张四维附》。同时发现一个巨大乌龙,王世贞对老张的原始外貌描写是“颀而秀眉目”,《明史》抄成“颀面秀眉目”了。
首辅传虽然很长,但是读下来很爆笑,黑粉王世贞。有些黑料是杜撰的,大家理性判断。同时王世贞黑张四维黑到飞起,“人谓古称伴食同事则有之,未有伴食于三千里外者。”
申时行非常圆滑了,王锡爵两次和老张冲突,申时行都不顾青梅竹马情谊,选择了张老师。
如果我还有体力,下周也许会整理卷八《张居正 下 申时行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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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辅传 卷七 张居正 上 张四维附》
张居正,字叔大,湖广之江陵人也。少颖敏绝伦,十五为诸生眇小。而是时尚书顾璘抚楚行部而试其文,奇之。 已得召见,复大奇之,曰:“此儿国器也。”遗以金銭为膏油费。明年举于乡,谒谢,璘解所系犀带以赠,而曰:“为若异时围腰饰,然当且玉,不足以久溷也。”自是又六年,而登进士高第,改翰林院庶吉士。是时为嘉靖之丁未、戊申间,诸进士多谈诗,为古文,以西京、开元相砥砺,而居正独夷然不屑也。与人多默默,潜求国家典故与政务之要切者衷之,而时时称老易,以为能得其用。诸老先生如徐阶辈,皆器重其人,相推许,遂得授编修。寻以妻丧,请急归。亡何还职。
居正为人颀而秀眉目,美须,须几至腹。沉深有城府,莫能测也。时严嵩为首辅而忌徐阶,诸善阶者皆避匿,而居正行意自如。
尝考会试,而其门生喜客于嵩,能得嵩意,居正众斥之日”「李树不代桃僵 耶?亟去毋辱吾门。」众稍庄惮之,而有天幸,毋为嵩耳目者。嵩顾亦称居正。
久之,迁右春坊右中允,领国子司业事。居正待诸生严,亡所宽假。而独与祭酒高拱善,相期以相业。
寻还理坊事,遂以选侍裕邸讲读,王颇贤之。邸中中贵亦无不贤居正者,而李芳数从问书义,颇及天下事。寻进右谕德兼侍读,预校(永乐大典》。复预修《兴都志》,始解裕邸讲,进翰林院侍读学士,领院事。
时阶代严嵩首辅,尽以志事委居正,而其所具稿草辄为辅臣袁炜所削。及炜卒,阶乃复从居正草进于上,上意不怿,亡迁赏。然中外目属居正,谓必大用矣。世宗崩,阶草遗诏,颇引以共谋。事具《阶传》。居正寻迁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士。月余,与裕邸故讲臣陈以勤俱入阁,而居正为吏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寻充《世宗实录》总裁。经筵开,为同知经筵事。 至秋,进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亡何,加少保兼太子太保。 去学士之五品,仅岁余而至一品,其登进之速,虽张、桂不能过也。时年仅四十三。
当居正之进阁,阁臣凡六人。徐阶最为老宿,与李春芳皆好折节礼士,郭朴、陈以勤皆重厚长者。独高拱狠躁而以不得志,于言路稍绌,寻引去。居正最后拜,独谓辅相体当尊重,于朝堂倨见九卿,他亦无所延纳。而间出一语辄中的,人以是愈畏惮之,重于他相矣。
徐阶既去位而春芳代,居正意狎视之,以为不足以与有为。而大学士赵贞吉入,其位居居正下,然自负长辈而材,间呼居正“张子”,有所语朝事,则曰:“唉!非尔少年辈所解。”居正内恨,不复答,而与中贵人李芳辈谋,召用高拱,俾领吏部,计以扼贞吉,而夺春芳政。拱至,益与居正善。
当是时,天子颇好游而重武。 居正上疏言六事。
其一曰“简议论”,谓朝廷之间议论太多,或一事而甲可乙否,或一人而朝由暮跖,或前后背驰,或毁誉矛盾,是非淆乎唇吻,用舍决于爱憎,政多纷更,事鲜统纪。大抵事无全利,亦无全害,有所长,亦有所短。要在权利害之多寡,酌长短之轻重,断而行之,信而任之。
二日“振纪纲”,谓近年以来,纪纲不肃,法度不行。上下务为姑息,百事悉从委徇,以模棱两可为调停,以委曲迁就为善处;刑法之加,惟在微贱,庶人之议,反重朝廷。贾谊所谓跖盩者。欲上揽乾纲、张纪法。法所当加,虽贵近不宥,事有所枉,虽疏贱必伸。
三日“重诏令”,谓天子之号令譬之风霆,若风不能动,而霆不能击,则乾坤之用息,造化之机滞。欲部院覆奏,数日即报,不得诿之抚按,行抚按议处者,严令期限,不得延缓停阁。四曰“核名实”,谓今用人者称人之才,不必试之以事,任之以事,不必更考其成,至于债事之时,又未必明正其罪。椎鲁少文者,无用而见讥;大言无当者,虚声而窃誉;倜傥伉直者,忤时而难合;脂韦逢迎者,巧宦而易容。或以卑微见忽,或以名高见崇,或用一善而借资终身,或因一疵而取病众口。官不久任,事不责成,更调太繁,迁转太骤,资格太拘,毁誉太易。欲以严考课,审名实,责之吏部,官各久任,毋遽迁转。
五曰“固邦本”。谓近以蠲赋至半,国用不足,边费重大,内帑空乏,分道检括,库藏尽扫。以致水旱灾伤坐视不能振,用兵供饷首出而不能支。 欲上停免一切不急工程、无益征办。精择守令,讲求出纳,其分道之,使一切取回。
六日“饬武备”。则欲上修祖宗大阅故事,张皇六师,躬赐校肄,旌别技勇,汰易老弱。
疏上,褒谕下部院议行。于是各推演疏指,事别为演,多至十余条,以媚居正。而所谓大阅者,上意果为动,令所司择日行矣。大阅费不赀,时方绌,而给事中骆问礼颇言其非急,居正亦觉之,乃复上疏请停止。 上不允。
居正以善笔札,诸公有密勿疏,草多委之。 如救给事中石星、御史詹仰庇,停取户部金三万,请皇太子出阁讲学,其草皆自居正。而同列李春芳、陈以勤、赵贞吉、殷士儋之见逐,虽发之自高拱,而其机皆出居正。
居正故所独厚者司礼中贵李芳。一日官有忤旨而当惩者,春芳顾而言曰:“当何处?”,居正遽日:“不过示责而贷之耳。” 春芳具如居正语。而俄顷居正以片纸使小吏投芳日:“此人狂妄,即上贷之,恐有继言,须谪罚而后可。”芳请于上,改停三月俸。而春芳后得之,心恨居正而不敢发。
寻李芳以强谏失上意,杖锢之狱,而居正小屈。后诸公去且尽,独居正与高拱在,两人相得益密。会北虏请入贡通互市,亦惟居正赞之。 初,以满三载加柱国,进太子太傅。再以六年满,加少傅,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兼支大学士俸。辽东战功,加太子太师。和少师,余如故。
向者,少师阶,居正故受业知己也。其去由张齐之为拱而修忮,然居正实言之李芳,谓阶久倦宦,以是亟报许。既许,而心愧之。阶既去,然约束其三子事居正谨。而拱衔阶甚,必欲杀之,嗾言路追论阶不已,而使其所雠诬饰其诸子罪,下抚按置狱。事益急,阶求救于居正。居正从容为拱言:“阶一旦叵测,公负薄旧僚名。拱稍心动。而居正颇复为抚按,居间业稍缓。而拱之客构于拱,谓居正纳阶子三万金贿,不足信也。拱无子,而居正多子,一日戏谓居正日:“造物者胡不均,而公独多子也!”居正曰:“多子多费,甚为衣食忧。”拱忽正色日:“公有徐氏三万金,何忧衣食也!”居正色变,指天而誓,辞甚苦。拱徐曰:“外人言之,我何知?”,以故两自疑。而拱之客谓间可乘也,日稍稍以居正过开拱。而都给事中宋之韩遂具疏,且论居正。草成,而居正知之,走见拱而乘气言曰:“公不念香火盟,而忍逐我耶!”
拱错愕出不意,日:“谁敢论公者?”居正曰:“公之门人宋之韩已具草矣。”公曰:“亟呼而止之。”居正曰:“公发之,安能止之?”拱曰:“请出之外,以明我心。”晨入部,以某省参政补之韩,而其疑居正益甚。拱又前后荐其所善中贵人陈洪、孟冲柄司礼,而抑冯保。 时尚宝卿刘奋庸疏擿时政数事,语侵拱,而给事中曹大埜则极论拱诸大罪。居正为拟旨谪大埜于外,奋庸亦坐谪,或云居正实使之,或云独大埜受之冯保,莫能明也。
上一日甫视朝,忽驰而下,且踬于陛间。第云:“国有长君,社稷之福”,语且不了了,居正与拱趋而掖之起。 还宫,即不豫者月余矣。群臣诣阙问安,而上方卧,蹶然兴肩舆至内阁,居正与拱惊出俯伏,上擿之起,而持拱臂,仰天气逆结。久之,始云:“祖宗法坏且尽,奈何?”亦复不了了,而持拱袂,步且至乾清宫门,始复谓:“第还阁,别有谕。”明日寂然。而居正察知上色若黄叶,而骨立神朽,虑有叵测,为处分十余条札而封之,使小吏持以投冯保。 即有报拱者,急使吏迹之,则已入矣。拱亦不知为何语,第恚甚。
至阁面诘居正曰:“昨密封之谓何?天下事不以属我曹,而属之内竖,何也?”居正面发赤而不能答,干答而已。 徐而日:“吾日与饮食通,公安能一切瞰我?”拱浅谓实然,不复置臆。
而上崩,拱与居正欢然具遗诏草。拱复自具草以闻,凡数事,皆欲夺司礼权归内阁。冯保闻之,意不善也。
上方谅阴,拱有请必报可,以为能得上心,而嗾所善言官四五人列疏论保,谓必下,拱即拟旨逐之。而使其心腹韩揖报居正:“行且建不世功,与公共之。“”居正阳笑曰:“去此阉若腐鼠耳,即功胡不世也?”而阴使人驰报保,得预为备而逐拱。语见《拱传》。
居正既代拱首辅,即请还杨博吏部。顷之,上御平台,召居正面谕日:“父皇昔在御日,尝一再聆德音,谓先生忠而高拱邪。先生幸自爱,悉心见辅。”因赐居正金币及绣蟒斗牛服。居正顿首泣谢,谓:“今国家要务惟在遵守祖宗旧制,不必纷纷更改。至于讲学、亲贤、爱民、节用,又君道所先,乞圣明留意。”上曰善。亡何,复赐居正白玉带,自是赐赉繁渥,无虚日矣。
时上幼冲,虚己委居正。居正既得国,亦慨然以天下为己任,中外想望丰采。既已,大计廷臣。于拱私党多所屏斥,而他不职者亦称是。复具诏草请于上,召群臣廷饬之,谓“近岁以来,士习浇漓,官箴刓缺,钻窥窦隙,巧谋猎取,鼓煽朋党,公事挤排,诋老成廉退为无用,夸谗佞便捷为有才,爱恶横生,恩仇交错。遂使朝廷威福之柄,徒为人臣酬报之资。是用去其太基,薄示惩戒,余皆曲赐矜原,与之更始。《书》不云乎: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 朕方嘉与臣民会归皇极,诸臣亦宜痛湔宿垢,共襄王道。自今以后,其尚精白乃心,恪恭乃职。毋怀私以罔上,毋持禄以养交,毋依阿淟涊以随时,勿蹲沓翕訿以乱政。任辅弼者,毋昵淫以塞公正之路,典铨衡者,毋作好恶以开邪枉之门;有官守者,宜分猷念以济艰难,有言责者,宜竭谠直以资听纳。大臣当崇养德望,有正色立朝之风;小臣当砥砺廉隅,有 退食自公之节。若或沉溺故常,坚守途辙,以朝廷为必可背,以法纪为必可干,则祖宗宪典甚严,朕不敢赦。”
诏下,百揆颇惕然。 而是时上当尊崇两宫。故事,天子非嫡生而尊皇后称皇太后,若生母亦称皇太后,则加徽号于皇后以别之。
冯保欲媚上生母李贵妃,乃风居正以并尊。居正不敢违,于是下议尊皇后曰仁圣皇太后,尊皇贵妃日慈圣皇太后,而两宫不复别矣。慈圣徙居乾清宫,抚视上主持国柄,而倚冯保为重。又与保俱得居正,中外大柄悉以委之,而居正亦自淬励,亡所受徇。经筵开,为知经筵事。修《世庙实录》为总裁。寻加左柱国,进兼中极殿大学士。予一子尚宝司丞。上疏三辞,不许。而赐白金百两,文币四有副,绣蟒衣一袭。复力辞前命,乃许之。下玺书褒谕,以风示百僚。
居正之为政,大约以尊主权、课吏实、明赏罚、一号令。万里之外,朝下而夕奉行,如疾雷迅风,无所不披靡。乃愉快于志,居恒谓“高皇帝真得圣之威者也,世宗能识其意,是以高坐法宫之中,朝委裘而天下不乱。以太阿不下授也。今上,世宗孙也,奈何不使之法祖?”
黔国公朝弼数犯法,当逮,而朝议皆难之,以为朝弼纲纪之卒且万人,不易逮,逮恐失诸夷心。居正擢用其子,而驰单使缚之,卒不敢动。既至,请于上贷其死,而锢之南京,人以为快。
漕河通,居正以岁赋往往迁缓,逾春而后发,即水潢溢,非决则涸。乃采漕臣议,督艘卒以孟冬兑运,乃岁初而毕发,发少罹水患。 其始农颇不便之,久而习以为常。太仓粟至支十年。岁与边互市饶马,则减太仆种马,而多令民以其价纳,民既乐于不扰,价以时上,太仆 金亦积至四百余万。又为考成法以责吏治。前是,六部都察院有覆而行抚按勘者,度事之不易行,或有所按核,或两许当质成者,其人各以私轧,则稽缓之,至数十年而不决,遂废寝。居正下所司以大小缓急为限行之,误者抵罪。自是一切不敢饰非,政体稍肃。而渐有不便于居正者矣。
寻以六载满,加特进中极殿大学士。赐白金、彩绣、宝钞、羊酒加等。
居正有子日懋修,与其孽弟居谦俱试于湖广,得中式。懋修仅能成文,盖主司有庇之者,人以为居正不与也。而至会试不第,居正断断修怨其主者,人渐识其意。而是时吏部尚书杨博病免,当代,廷议以左都御史葛守礼、工部尚书朱衡、南京工部尚书张瀚推。衡自谓官宫保当前叙,而又素善居正,颇以骄于公卿间,居正闻而厌之。然亦恶守礼憨,不能骫骳如意,故特拔用瀚。瀚望最凡薄,其预推也,众已怪之,自是忽见拔,举朝大骇,益相率趋事居正矣。
始,内阁臣高仪不久卒,居正以吕调阳弱荐代之。调阳与居正行同而年差长,然秩尚卑,居正引之数,加恩至保傅。调阳虽不敢有所持诤,然内不甚附之。居正事取独断,亦不复咨访。尝病假一日,而遽入取调阳拟旨皆更定,日:“”如此,何以示远近?”部院大臣缘居正指,益易调扬,甚或故抑绌。其乡人及亲厚者以见公,调阳惟仰屋叹咤而已。
上以师臣待居正,凡所下御札皆不名,称先生,或称元辅。有二白燕育于翰林院,白莲双蒂者三。居正以为瑞,进之。上不自有,归德于居正。而居正父母皆老寿无恙,上尝出蟒绣金髻装重彩,以手书慰谕赐焉。居正故窭无居第,乃大买地于江陵城,使缇骑百夫长庞某者假干陬显陵之便,而为督治舍字。
甫建,而冯保言于上,名其堂日「纯忠」,左日「社稷之臣」,右日「股肱之佐」,名其楼曰「捧日」。又为俪语,以「正气万世、休光百年」美之,皆御笔大书。而出内帑白金千两为资费。于是全楚之台使者监司郡守皆有贿已,环楚而为台使者监司亦如之。凡三载而就,费直将二十万,自居正帑者不能十之一矣。
留都之小阉醉辱一给事中,其长已执而榜笞数十,且请旨系治矣。而他给事中争上疏请究阉,其语激。 居正取其尤激者赵参鲁谪之外,而谓其欺幼主不道。意以悦冯保也,保故以德居正。居正稍稍说其裁抑中贵人,毋与六曹事,毋轻衔命出使,即使而缇骑尾而阴诇其短。惴惴事毕,幸不见适罚。以是怨居正,而不归心保。
居正念御史在外,骄傲往往凌抚臣,出其上,痛欲折之。一事小不合,诟责随下,敕其长,加考察。以故御史给事虽畏居正,然中多不平,而伉劲喜事者出。南京户科给事中余懋学疏请行宽大之政,居正以为风己,夺其职为庶人。而御史傅应祯继言之,尤切,然不敢有所侵于居正也。居正以经筵进讲毕,诉于上,谓“此曹子欲市国恩,收召朋党,以便奸纵私”。至下锦衣,逮杖而戍之滨海。给事中徐贞明等坐就狱视具橐饘,亦谪外。御史刘台,居正所取士也,由刑部郎改,居正拟以为德。而台居颇近,数刺得其阴事而恶之。 俄而出按辽东,辽东捷,御史不当报,而台误报。居正以故事,裁斥台。台益恶居正,且分不得免,遂伉章极论其黩横十余事。居正怒甚,见上俯伏而泣,不肯起。上为下御座,以手掖之而曰:“ 先生起,吾为逮台竟其狱,以慰先生。”台至下诏狱。上命内阁杖之百,而远戌之。时物议颇【中间有个字实在不认识,上面两个“火”并排,中间秃宝盖,下面一个“角”】剥,居正不自安,乃阳具疏为解,得不杖,而夺职还里。客有贺居正者:“公真宰相度哉!”居正蹙额曰:“不过宋宰相事耳。古人殆不然。”盖以轻处为未慊也。
亡何,吏部左侍郎翰林院学士掌詹事府张四维进礼部尚书,文渊阁大学士,入内阁。故事,入内阁者日同某人等办事。至是直日随着元辅居正等办事,不欲夷之僚佐也。于是四维恂恂若属吏矣。
张四维,字子维,山西平阳之蒲州人。少于居正一岁举进士。 改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以久次为右春坊右中允,经筵日讲,进右谕德兼侍读。四维北人,粗读书,自负能文章,而实少所通会,颇有干用才。于尚书博为乡后进,而尚书王崇古,其舅也。二人皆久任边事,以故四维亦颇习之,最为辅臣高拱所器重。遂超为翰林院学士,后超为吏部右侍郎,兼学士如故。转左侍郎。崇古时总督宣大,俺达求入贡互市。崇古以请于拱,而四维交关其间,颇有绪。拱益器之。
而是时,殷士儋长吏部,加太子太保矣。又上裕邸时,与拱先后讲臣也。而拱欲拔四维前士儋而入阁,士儋不获已,则以中贵人陈洪援取中旨得大拜,以是心怨拱,而忌四维。四维犹干进不已,其父盬盐长芦累赀数十百万,而崇古盐在河东,相与擅一方利。按河东者,御史郜永春怒二家之横,上疏论劾崇古、四维。诏勿论。而士儋谓四维有隙可倾也,四维复疑士儋使之,以是两相入构。而给事中韩楫,拱客,而于四维有乡曲旧,复指摘士儋。以是益怨拱与四维,而卒不胜,竟罢去。
有为士儋不平者,复缘永春疏指劾四维。四维意不怿,引疾请告归。未几,而拱复念之,以修《实录》副总裁召,同尚书高仪掌詹事府。将出,而拱败,复引疾予告。
四维既饶于财,岁时候居正不绝。而慈圣太后之武清伯伟,故籍山西,得四维重赂,为之白太后,召掌詹府事。时吕调阳朴而老病,数求去,不能当居正意。而四维颇精悍,其督视修《实录》功逾于昔,虽其出不尽由居正,非其所恶也。既入内阁,事推居正,居正雅亦相狎。
寻《实录》成,调阳加少傅、太子太傅,而四维亦加太子太保矣。
居正加左柱国、支尚书俸,顾再疏辞。上谓:“《实录》国家最大典,且一句一字孰非出先生笔者,而何独辞?”居正复疏言:“一句一字果出臣笔,第此臣子常分,何足言功?而迩年以来,人臣苟効微劳,辄萌非分之想,小有不酬,则深独贤之怨,臣实耻之。故不敢苟就,冀以少励此辈。”上始允其辞,为温谕百余言,颁示史馆。诸拜恩者皆不乐。
而是时,少詹事王锡爵迁詹事,亦上疏辞,不许。居正以锡爵官不及辞而辞者,当有激也,意衡之。锡爵侃侃自若。
寻礼部举会试,而次子嗣修与吕调阳之子兴周皆中试。居正等以嫌请避,不允。于是假其柄于四维,而詹事申时行使所知以嗣修卷上之,四维已次名二甲第一矣。既进御,上启姓名,则拔嗣修一甲第二人。而召居正,谓曰:“无以报先生功,贵先生之子孙,以少报耳。」居正叩首谢,出语于人,冀塞言者口。而刘台言渐验。
虏款塞久,不为中国害。 独小王子之部十余万众东北直辽左,以不获通互市,数入寇。然其人少弱,非久即退。而总兵李成梁勇悍善战,数拒却之。东直者泰宁福余诸属国,长好侵袭为不利。成梁伺其入,辄劫其后营,屠杀老弱,焚掠辎重。又以春中率精骑掩之,贼屋居不便移徙,斩首卤生,岁以千计。居正张皇其捷,天子数褒美加恩辅臣,居正多辞不受,仅受赏。而成梁至儋五等,爵位三公。而两广之破山贼者,督抚殷正茂、凌云翼所卤斩尤多,至数万,其爵赏亚辽左。 天子谓居正运筹功多,居正益重。
戚继光者,亦东南良将也。既移镇蓟门,多挟南兵,从而北人嫉之,继光惧。而是时兵部尚书谭纶与继光以财通。纶善御女术,颇干居正,居正试之而验,则益厚纶以示宠。继光乃时时购千金姬进之居正,且他所摹画多得居正意。以是事与之商榷,诸督抚大臣惟继光所择,欲为不利继光者,即为之徙去之。而成梁与二广之赂亦接踵至,居正不能却也。
居正性整洁,好鲜丽,日必易一衣,冰纨霞绮,尚方所不逮。时锦衣大帅朱希孝所畜名书画甚富,且死,裒其精絶者以识别。居正既露之,于是日有进以博一解颜,然不能当严氏之十二,而他珍奇瑰异稍浮之矣。
居正天资刻薄,好申韩法,以智术驭下。而士大夫之憸黠者争投其意。张瀚以久任之说进,然仅能行之藩臬守令,而不能行之给事御史。吏部属谭纶用。给事中杨言以核驿递之说进,则两都大臣、诸方面之任咸僦民舟车,就旅店,食与货商贾无别;而其属以公使行,则驰驿呵殿,道路不胜其陵替,而远宦者虽贵不任行矣。
省冗官,则郎署多长僚,而待补者累累,无罪而褫禄矣。清庠序,则大邑之挟经就试者千余人,而获隶学官仅百之一,贫书生改业而贾矣。皆睹以为名美而奉行之,人卒不能坚久,以故见害而不见利。然仕路为少清,费亦率减十三四。
承平日久,奸盗猬起,至深入城市剽府库以去,有司秘之,莫敢发。居正特严其禁匿弗举者,虽循吏亦必黜。得盗即报斩决。以是有司莫敢饰情,盗贼畏死,为衰减,而亦多仓卒不审者。例,盗边海钱米盈数,皆斩首示众,然往往取长系不能完,至瘐死。居正独亟斩之,而追捕其家属。文吏不习,见祖宗制创,闻以为骇而不便者,相率而为怨让,居正奋然身任之不恤也。
又以粮道阻,喜进者议通海运,然不能得,故时舟子长年,而且谓山岛多岝㟧,能触舟。于是胶州一大僚谓有胶河故道,每海入青,穿莱而出,可以避之。其意欲通故河以其乡邑,而大僚之上佐久滞淫,不获登八座,和而请从事焉。居正大喜,命以侍郎兼宪职,发青、登、莱三郡夫数万人凿之。然河之中道高下不能达,稍深则岸立颓,迁道而其下多石,费十余万金,卒不可复。而大僚之乡人未见利,不胜调发,相与逐而噪之,乃中寝。然居正竟不罪此两人而用之。其自用类如此。
世宗朝士大夫之言祥瑞者,居正颦额而丑之。其秉政,乃独好饰祥瑞,以上下两蛊媚,言及灾异则怒而见辞色。于是一切为蒙蔽。
满九载不上考,请罢。温旨降谕,如例赐白金、麟绣、御膳、肥羜、上尊,外复加赐白金二百两,坐蟒衣一袭,彩币八有副。坐蟒者,禁服也,惟司礼首珰、上所凭倚,间或得之。而居正凡三被赐。吏部具故事上,进柱国,太傅。予一子尚宝司丞,玺书褒美,给四代诰,赐宴礼部。凡三辞,不允。最后辞太傅而已。
上将行大婚礼,敛发用帻,欲加恩。居正疏辞,仍赐白金百两,彩币八有副。调阳等赐各有差。慈圣去乾清官,将返慈宁,敕谕居正,谓“吾不能视皇帝朝夕,恐不若前者之向学、勤政,有累圣德。先生亲受先帝付托,有师保之责,与诸臣异。其为我朝夕纳诲,以辅台德,用终先帝凭几之谊。社稷苍生永有赖焉”。 因赍坐蟒、蟒衣各一袭,白金二百两,彩币八有副。
居正侈之外,光动朝野。寻冯保之赍与托寄,约略埒是。而亡何,其父封少师。
文明卒,同列以闻,上遣司礼中贵人慰问起止,视粥药,止哭,络绎道路。三官赙赠白金共一千五百两,钞万贯,彩币三十皆有副,白粲六十石,麻布百五十疋,香油薪炭称是。上加恩居正虽逾于他相数十倍,然未尝有意留之。而居正出,错愕无专见,而最厚者同年户部侍郎李幼孜等倡谀辞,谓“上冲年不能亲万机,不可一旦无相公,何忍舍而远去?”遂以夺情之说进,而居正惑矣。
故事,首辅去位之三日,则次辅迁坐左,而翰林诸僚吏衣绯以谒。至是,诸僚吏皆衣绯入,调阳椎不能识物情,虽不迁坐左,而不先期止其僚入揖。有报居正者,谓翰林皆衣绯入阁矣。居正恚,谓“我尚在,而不复少顾忌,即一旦出春明门,何望更入!”乃阳上疏,请乞守制,而露意冯保,使固留之。时有识者皆以为非然,而不敢言之朝。
而王锡爵与其僚张位、赵志皋、吴中行、赵用贤、习孔教、沈懋学辈,皆以为不可。懋学移书李幼孜,责使谏止,且责给事、御史不言。幼孜唯唯而已,而泄之居正。居正怒甚。时上遣吏部尚书张瀚慰留居正,宣旨毕,瀚在吏部,其事居正无不茅靡,且以污滥,数为言官所谪,籍居正以安,然不敢以居正夺情为是。而左都御史陈瓒,北人也,倡六部请留居正,礼部马自强颇持之,未上。而居正恚,则请于上,谓“瀚昏耄”,敕令致仕矣。御史曾士楚等遂上章请留居正。吏科陈三谟,故居正客也,而迫于同事者,小迟。闻居正之怒,因蒲伏谒居正,涕泣求解。俄而疏亦上矣。
用贤不能平,约中行具疏请勅居正归,除服而用之。然其辞缓。而刑部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继之,则稍峻,且傍刺讥居正他事。疏上,留中不出。 冯保盖欲取居正指,而居正怒,不知所为,将拟加重辟。
于是王锡爵要申时行谒居正而请解,时行不可。
锡爵乃独身往质居正于丧所,辞甚峻。居正勃窣,且拜且言曰:”上强留我,而诸曹子力逐我,我何以处?使有尺刃在,我且自刎矣!”锡爵辞不可,已而居正揖之出。
则进士邹元标者,复上章极言“居正以元宰而首斁大伦,何以师表天下?且其人非能以仁义辅人主,不过智力把持耳。用之何所利!”前是,上已下旨廷杖穆、思孝八十,谪远戍,用贤、中行六十,为编氓。而元标袖疏草入左掖门,睹诸臣宛转血肉,心不为慑。
疏上,而中外壮之。得旨杖戍如穆、思孝,皆濒绝而苏。
时彗星从东南方起,长亘天,无所不扫。人情汹汹,久不晓有夺情事,事创起,而诸言者皆得罪,以为居正实应之。街议巷擿,至作谤书,悬之两长安通道,谓居正且反。居正不得已,乃草诏戒励群臣,谕所以留居正,而罪言者,意再及之,必诛无赦。冯为请于上,宣之朝,谤稍息。
于是,使居正子编修嗣修与司礼大珰魏朝驰传往代司丧,而礼部主事曹诰并为治祭,工部主事徐应聘治葬。居正请不造朝,而以青衣、素服、角带入阁理政,及侍经筵讲读。又请辞岁俸。上许之,而日给酒馔之席,月给白粲十石、香油百斤、烛二百枝、茶三十斤,薪炭称是,计直于俸赐矣。
始,居正自矫饰,虽不能无任情,而英敏善断,辟阖挥霍,庶几以为有魏相姚元之风。而其客面谀之,谓汉唐所未睹见,至相率而有伊、周之目。居正亦雅自负不世出。为刘台等所摘,
志意渐恍惚,而至是始知天下之不见与,思以威权劫之,益无所顾忌。
居正谓“罗伦小竖子何所知,其书当投厕中。”盖先朝成化前,朝臣稍有事寄者,无所不夺情,自阁臣李贤夺,而罗伦以修撰疏非之,其言虽不行,而嗣后人稍自爱,非兵革无有言夺者矣。居正之闻丧,荐绅先生传录伦疏,纸几贵。居正知之,以故追恨伦。
而亡何,上且举大婚礼。故事,诸册遣聘皆勋臣主之,而首辅为副使。居正以有服不当与,慈圣亦疑之,而使中贵人问居正,恐难于易吉。居正艳其事,乃曰:后为天下母,国之大事孰有重者?且居正受上恩厚,即今赴汤火不辞,而靳即暂时吉乎?”于是居正遂被紫横玉,以从事凡十余日。初,给事中李涞疏谓“使居正不服吉,不可以将礼,将礼而服吉,恐非上所以处居正,与居正所以自处。夫吉礼,非兵革比也,阁部大臣皆可使,不止一居正也。上苟惜居正,幸更之。”居正虽甚恶涞,以其辞直,姑切责而付吏部处,涞寻补按察佥事出矣。
锡爵意愤愤,请以省觐告。人谓:“相君不有父,而君故省父以形若短,且君何以责相君深乎?”锡爵曰:“吾自知父,不知有相君。且相君之自为情,而自夺之。夫上夺之,可也,今乃徼太后、中贵人以要上;即如所请,不入朝,不衣锦,可也;而今且衣锦而从吉;即从吉,吾意其颡之有泚,而顾扬扬自夸诩,谓人何幸躬逢其盛! ”于是竟请告以归。
故事,大婚礼成。阁臣第有赏,而无迁拜。居正知冯保诸中贵之欲得之,思以为恩市,而身力辞之以钓奇。乃拟吕调阳进建极殿大学士,兼支尚书俸,张四维加少保兼武英殿大学士,仍各录一子中书舍人。而冯保等皆加秩荫叙矣。上果谓居正让而有礼,赐玺书褒谕,累百余言,命吏部候服除而援旨以请。
已,报辽东捷,赐居正白金百两,彩币八有副。先是,上所赐礼称「元辅」,或称「先生」而不名。称先生者,独孝庙然,面谕则有之,不以施笔札。至是始兼称「元辅张少师先生」,且待以师礼。而居正有奏谢亦自负,以为帝者师。且引赞拜不名之礼,隐然兼萧何、子房而有之。人谓居正傲于上,而卑于冯保,即陈蹇所不论也。
居正见人情已定,乃始乞归葬其父,再疏始允。使尚宝司少卿郑钦、锦衣卫指挥佥事史继书护归,以三月为期,葬毕即上道。 仍命抚按诸臣先期驰赐玺书敦谕。范白金为印记,曰“帝赉忠良”以赐之,如先朝杨士奇、张孚敬例,得密封言事。仍戒内阁臣调阳等“有大事毋得专决,仍驰驿之江陵,听张先生处分。”人谓古称伴食同事则有之,未有伴食于三千里外者。以调阳、四维当拂衣,而调阳独怏怏不乐,然未能果也。
始,居正念以阁臣里居者高拱在,未尝一日忘,而殷士儋多左右奥援,或能乘间以出。谓徐阶老易,待拟荐之自代,遣人布腹心于阶,阶诸子且信之。而居正复自念阶出而居正被召还任,名位固相等,而阶前辈受业师,不敢踞其上。乃请广内阁员。诏即令居正推。乃疏推太子少保礼部尚书马自强,吏部右侍郎兼侍读学士申时行。而时行已加太子宾客,忘不入衔,且谓自强资深,当加太子太保,文渊阁大学士;时行稍浅,当以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诏如之,其辞同张四维。宫保,一品衔,当上自裁定,即不尔,亦当别具密疏以请,不应于推疏定之。靡非欲自张大,而轻自强等?自强抗直,数与居正左,自分不敢望之,人以居正是举稍不易云。
摘自《史学月刊》。对王阳明从祀孔庙一事,隆万年间赞成派有:徐阶,申时行。反对派有:张居正、沈鲤、王家屏、陆树声。高拱也是反对的,但个人认为高拱出发点是为了反对徐阶。
老张委屈:我的老师徐阶,我的学生申时行、王阳明组成江浙沪包邮圈,我在中间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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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摘要:
王守仁从祀之事,历时数十年才得解决。
隆庆初元, 王学门人徐阶任首辅, 御史耿定向等人请以王守仁从祀孔庙。此次,徐阶仅为王守仁争回了嘉靖中被剥夺的封爵。
隆庆三年, 穆宗召回高拱,“尽反徐阶所为”。
万历即位后,礼部尚书陆树声也坚持阻止请守仁从祀之议。时侍读学士陶大临谓陆氏曰: “朝廷不难以伯酬之, 何况庙祀?”陆氏答曰: “伯等一时之典, 从祀万世之典。”
时张居正当国。张居正推行务实, 不喜讲学, 强调士人当以宋儒传注为宗, 行文以典实纯正为尚, 反对“剽窃异端邪说炫奇立异者”,评大夫讲学且形成宗派, 还禁止“别创书院, 群聚徒党及招他方游食无行之徒, 空谭废业” 。于是万历初年王守仁从祀之事遂告中辍。
有趣的是,通过徐阶给张居正的书信中透露的信息,可以发现王阳明的谥号文成是由张居正裁定的,并且徐阶希望张居正能够帮忙,让王阳明能够从祀文庙。
“窃惟先生之学,公所素知,又忆徃年文成之谥出公裁定,从祀之举,似亦待公而成。表章先贤、作兴来学,固海内缙绅所共仰圣于公,亦公相业所以垂光百世之大者,谅必能慨然以为己任而不辞也。”
万历十二年十一月,再次提起王守仁从祀文庙的问题。
此际压制讲学的张居正刚被追究,,神宗欲以典礼敷饰新的政治局面, 天下言事者得以发舒。廷议中, 许多重要官员都赞成王守仁从祀。
礼部尚书沈鲤不喜守仁之学,于主持廷议时见众人都赞成王守仁从祀, 便在上奏廷议结果时以颇为巧妙的方式阻止王守仁从祀。沈鲤还借他人之口说: “ 吏部右侍郎王家屏则谓从祀重典, 非真能信今传后者, 未可轻议。”
但内阁首辅申时行为政宽大, 上疏力主王守仁“ 诚宜从祀” 。此时, 神宗出于自己的政治需要, 赞同阁臣所请,于是沈鲤的意见被否定。王守仁终于通过了从祀资格的审查,在文庙廊庑下受用祭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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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完这个,就想黑申时行,老张一直对他很好,结果不到两年,申时行就开始搞事情了。。。也可能他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老张那派的,特意表现,这样就更黑了。。。申时行那封奏疏很长,樊树志评论说“展现了他深厚的儒学功底”,然而我看完没发现学术闪光点,只觉得展现了他深厚的厚黑功底。
我发现我对老申的黑起源于看到了这个。《明通鉴》卷六十八云:“先是,居正余党,欲逐四维,拥申时行为首辅,四维愠,语时行客曰:‘夫首相者若天行,有春必有夏,何相迫为!’时行得疾在告,及起,不敢谢过,默默而已。”
早知道他怂没想到怂成这样233333
背景 *朱翊钧对张先生一直有个自己都不敢戳破的梦想。而先生却只是把他当一个资质平庸的普通学生。先生的学生里才俊太多,先生的目光,给得最多的是他另一个学生申时行(瑶泉)。朱翊钧设想自己有朝一日长大,而先生和瑶泉还年轻。
正文:
长大成人的朱翊钧站在藏书阁的中央,张先生在另一侧,朱翊钧在暗处,窗牗透进来的光一览无余地把先生的脸照亮。先生的表情冷冷地,带着鄙夷和不屑。朱翊钧略带讨好朝先生笑了一下,他在阴暗中,先生是看不见他的脸的,然而他分明看到先生眼底的厌弃。
朱翊钧被激怒了,粗野地扯下身边那个眉目秀美的苏州人的袍带,失去羁绊的宽服大袖松松垮垮脱落,空气中漂浮的尘埃渲染出那人白腻的身体。
张先生左眼的下眼皮微不可察地一抖,朱翊钧捕捉到了这一点,知道先生心痛又不想表露的时候就会这样。他浑身陡然升起巨大的快意,仿佛他身边的人不是瑶泉,而是先生。
朱翊钧漫不经心地斜挑嘴角,着意夸张地信手狠拧瑶泉的腿,一块淤青的斑痕出现在白色的肌肤,朱翊钧问瑶泉:“怎么样?你的恩师这么对你过吗?“
瑶泉的神情羞愤,却一言不发。朱翊钧纵情拧了他一番,看着他身上班班驳驳,就像墙上那幅《秋山瑶泉图》。朱翊钧知道那幅画是怎么画出来的,他心底的狂怒开始翻腾。
而张先生还是面色如水,冷冷看着这一切。
朱翊钧神情阴鸷问:“先生,你心疼吗?说你心疼呀。说了,我就停。”
先生冷漠而悲悯地笑了:“你从来得不到任何人的心。”
这句居高临下的话彻底激怒了朱翊钧,他知道自己在先生心中无足轻重,先生爱的是他的位置能帮助自己实现理想,对他这个人,张先生并没有感情。有人给他吹耳边风让他除去先生,可朱翊钧并不想消灭他,只想磨去他的心气和傲气,让冷冰冰的他唯独对自己服服帖帖。
可是张先生温润的一面,是给他的另一个学生瑶泉的。
朱翊钧把瑶泉拉往自己怀里,瑶泉忘记了尊卑之分,本能地排斥躲闪。朱翊钧冷笑:“申卿,你也学你恩师,想当第二个张江陵?”
瑶泉敛了手脚木然任他施为,两颊泛起潮红。
朱翊钧生怕他中途又想起抵抗,从袖子取出预备好的两条红绳,将他按在地上,膝盖弓起来,各侧的手腕和脚踝分别系在一起。瑶泉以一个羞耻的角度对着江陵,窗牅的光直直打进来,双腿之间暴露无遗。
瑶泉的眼角掉出一滴泪,近乎祈求:“恩师,不要看。”说完他自己也不忍看,合上双目。
在朱翊钧毫不留情的劫掠间,瑶泉按捺不住睁眼偷看江陵,却见他也在看着自己,眉目之间竟满是柔情蜜意。
潮红涌上了他全身肌肤,随着撞击,他忽然飞到了青云之巅。
“大清早,读书怎么睡着了!”张先生的呵斥冲进了朱翊钧的美梦。他一个激灵,彻底醒了。
得到 @王家屏的六必居酱瓜 学习申时行苏州方言启发,我看了一些老张家乡方言,脑补场景。老张的官话应该很标准,但他把“色勃如也”读成BO—于慎行吐槽说注释就是读背,小皇帝读的对,老张小时候听家乡老师读习惯了——顺口的时候带几句方言也有可能。欢迎老张的同乡们捉虫。
1 万历听课昏昏欲睡。
老张暴怒:“清晨八早,搞么吱瞌睡穿穿神!”
(一大早,怎么想睡觉?)
2 老张看着申时行代写的贺表,满意地点点头: “蛮遛吧咧,三哈两哈就搞完了,小伙子你现在很是那回事拉列。”
(很不错,很快就做完了,小伙子你现在很不错)
3 万历给老张调胡椒汤治疗腹痛
老张感动:“蛮热呼,呼起流哒”
(好温暖,对胃口)
4 高拱问老张是不是收了徐阶的银子
老张无奈:“你个勺货,晓得个闯闯,没得解。”
(你个笨蛋,你知道什么,没话说。)
5 老张第一次看到太后。
内心OS:“长得蛮刮气咧!。”
(很漂亮)
6 张四维拟旨不称意。
老张:”管子坏了,小一发没搓得,再翻老子一耳巴子你!”
(脑袋不好使,这晚生欠揍,再不服气扇你!)
*王世贞吐槽过以前进士晚六科才称呼晚生,而张四维就比老张晚两科,小1岁,竟一直对老张自称“晚生”,坏了规矩。王世贞说:“何也?局体自是大变矣”(屏屏认为王世贞是不满四维在他面前不一视同仁自称“晚生”)
7 老张看到女装的王世贞。
“妖颜邪发!妖颜邪发!!”
(指女性矫揉造作)
8 老张面对弹劾他的言官。
内心:翻个么子拉,假噶马噶,爪死你。
(凶什么,装模作样,踢你。)
9 老张穿着睡衣去高拱家解释,一着急。
“个斑马!咧不是抢闷搞七滴!”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然后发现他那边喜欢用“搞”当动词,比如吃饭是“搞饭吃”,做事是“搞事”
脑补了一些其他
老张拿起书对大家说:“我去搞日讲了。”。。。。大家一脸惊恐不敢问
老张去户部领俸:“我去户部搞钱。”。。。。老张贪污黑料的来源?
老张在文渊阁思索时自言自语:“哪门搞起的?(这怎么回事)。。。老张好色黑料的来源?
申时行的腰遽然一颤,执笔的手随之而抖,面前素绢误染了墨痕。张首辅从身后握住他的手,顺势斜拖成一株岩树。
山水一笔笔生成积叠,忽快忽慢,欲行则止,欲止又行。墨色由浓而淡,由枯而湿,环环相扣,提笔轻轻逆端而上,破而不散、涩而不滞。
申时行转过头抱怨:“恩师,太久了,学生受不住了。”
张首辅面无表情没有回答,握他的手反而更用力,转瞬行笔旋疾,如奔雷掣电,不可遏止,时行扭转身体却完全无法挣脱。
浓黑的松烟墨在素绢上往四边淡开,画笔层层皴出明暗相间的山石纹理。
冉冉清香浥露,盈盈丽色凝霞。不是丹青造化,谁知禁苑芬芳?
白玉笔杆搁在青釉笔山上,墨水从笔锋缓慢滴落。
张首辅平静地说:“好了。”
午后,文渊阁窗牅外海棠叶间的天色青青,日讲一上午,正午才回阁中又作画过于疲乏,值房打了个回笼盹刚醒来的张首辅让阁吏把这《秋山瑶泉图》的画心送去正阳门外的澄心斋装裱。
今天是万历元年八月十五,搁往年今日,过了午后,诰敕房、制敕房的中书舍人,轮值翰林、誊录官等该班各官就作鸟兽散了。自张首辅考成法以来,狠狠处罚旷班官员,各官不敢因循怠玩,虽然是仲秋令节,还是只得守在阁中。
中使来阁传宣,以中秋令节,赐辅臣和各官上尊珍馔,白煠羔羊,玉雪如双。又特赐张首辅膳九品、秋露白酒五瓶、月饼五圆。
大家开怀饕餮,最爱吃月饼的张首辅却在席首端然不动,只将双手笼在袖中。大家都以为张首辅又腹痛,知他冷面少言语,都不敢劝,次辅吕调阳略略劝了几句,值阁誊录的翰林院侍讲申时行却在旁边眨眼一笑,大家都不解其意。
诰敕房的李中书饱餐一顿兴致勃发,他祖父李士翱当过荆州知府,嘉靖二十八年起又入京任工部尚书,李中书自小听家人讲了不少掌故旧事,边整理贴黄,边和同官们说道:“你们知道元辅和戚总兵怎么认识的吗?”
大家知道他见闻广博,都洗耳恭听,李中书得意道:“我听说,元辅年轻时进京会试,会试前元夕去春场观灯,有一班过路兵卒见元辅眉目秀美,竟拉扯他欲行不轨。这时进京述职的登州卫指挥佥事戚南塘路过,路见不平三拳两脚搭救了元辅。两人意气相投结为莫逆之交,同榻而眠交颈而卧。等元辅为翰林院编修,就投桃报李举荐戚南塘进署都指挥佥事。”
众人笑说:”李中书,你这又是哪里编排的?”
李中书拍着腿呵呵道:“元辅其他诗倒是寻常,就有篇《元夕行》诸位都说好,‘花边陌上烟云满,月落城头人未返。共道金吾此夜宽,但愁玉漏春宵短。五陵豪贵应难拟,一夜欢娱奈乐何’,就是记和戚总兵的鱼水之欢,情之所至才动人。”
李中书以为众人会哄然,却见大家鸦雀无声,都盯着他身后目光畏惧。
李中书察觉有异,战战兢兢回头一看,颀然玉正的张首辅站在门口,仍然双手笼在袖中,通身绯色袍服沉毅渊重。
张首辅目光冰冷,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李中书一身冷汗,心知不好,低头趋步跟随张首辅来到他的值房门口。
张首辅停住脚步:“李中书,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两句何解?”
李中书低着头一声不吭,虽然他祖父对张首辅有知遇之恩,张首辅卓尔不群的名字还是他祖父起的,但李中书一向太喜欢在背后编排张首辅,张首辅忍很久了。
张首辅猛烈地训他,李中书几乎要哭出来了。
大家停下手头的事默默在旁边围观,又兴奋又同情,还有人蹲在远处切开御赐的西瓜开始吃。
张首辅越训越生气,忘乎所以把手从袖子里伸出来一挥。
大家一脸惊愕看着张首辅的手,然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文渊阁爆发出掀翻阁顶的大笑,惊飞了阁外海棠树那只外号“喜鹊王"的巨型凶悍花喜鹊。
马中书笑出了眼泪,沈编修憋着笑黑脸憋成了猪肝色,陈检讨捂着肚子摆头笑得官帽都快掉下来了,吃西瓜的那位中书舍人呛了一口在咳嗽,旁边有人给他拍背顺气,山阴文豪王编修边笑边想要把这事记下来写本子。
只有始作俑者申时行假装置身事外笔走如飞,两耳不闻窗外事,心里却在回味着今天在值房一起作完画,趁张首辅在睡觉,他用各色颜料把张首辅指甲画得美艳不可方物的情景。
张首辅面色一沉,众人不约而同噤声,张首辅板着脸独自进了值房关上门,看看自己的手,忍不住也偷偷笑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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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首辅的中秋节非常快乐,画了画,在申时行因为画画太久没有毅力的时候帮助他坚持了下去,创作了一幅作品。得到了万历赏赐的膳食(赏赐规格见《万历起居注》),还做了美甲。祝大家的中秋节也这么开心呀!
O(∩_∩)O
文中李中书的人设灵感来自 @丘山先生 ,因为丘山先生做过被张首辅训斥的梦。
文渊阁海棠树凶悍无比的“喜鹊王”私设来自同人《海棠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