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入画屏秋缈缈

太岳粉。欢迎日主页欢迎留评。杂食党无洁癖。置顶被屏,同人都在“太岳的同人”合集。叫我“缈缈”或“麓麓”随意。在word单机一个太岳原型的长篇古言,短篇暂时咕咕咕😂扩列请私信。
wb:太岳白圭潇湘外

【张居正同人】枯荷(真实案件改编,江陵十日谈第七日)

       张居正绕路到西市刑场,两年过去了,黄土上面好像还浮着淡淡的绯红血痕。他想起万历四年那个名叫荷花的女子凌迟处死时,他微服路过这里,刑场上搭着遮天蔽日的席棚,里头坐着杀气凛凛的监斩官,外面竖起一根高高的木柱。照大明律,应剐三千六百刀的犯人,虽身遭寸磔,断气后也还要割下头颅,由大兴县领尸身投漏泽园,首级则由宛平县领去,使犯人不能落个全尸。

  

  他刚去延庆寻过荷花的爹娘,荷花死的时候十七岁,两口子现在也不到四十。海坨山下枯瘠的田埂里,只知道他是个官,不知道他是多大官的里长,恭谨地把他带到一对弯腰挥锄的夫妻面前,交代:“这是京里来的青天大人,这么热的天,特意来听你们诉冤情的,大人问什么你们就答什么。”

  那妇人枯黄苍老的脸上闪过一道光,又暗了,垂眼说并没有什么冤情。张居正知道里长在这里,他们不好说话,就让里长先走。里长不情愿地走了两步,又回头厉声对妇人说:“可不许没了王法,漫天胡说诓骗大人。”

  

  那妇人先是犹豫迟疑问:“大人真是京里来的官么,大人认识我们里长吗?”终于还是颤声说起了女儿荷花的事。

  妇人说起话来是七颠八倒的,说一搭,哭一搭。张居正好容易听明白,荷花姓殷,家里原有十几亩薄田,后来田地被京里的公公圈去做了皇庄,全家成了佃户。前些年荷花两个哥哥一个伤寒死了,一个去服徭役没了下落。家里失了壮劳力,又是荒年,只好把荷花也卖进京城为婢,图一口饭吃饿不死。

  买荷花的那人叫周世臣,说起来,还是皇亲国戚,祖上生了英宗的贵妃,封了庆云侯。到周世臣这代,家道沦落,在锦衣卫当个“带俸指挥”的虚职。穷得娶不起妻,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买了荷花这一个婢女。周世臣还陪荷花来看过他们几次,相貌堂堂的小伙,荷花从头到脚新衣新鞋,打扮起来就像画上的美人,气色比在家时丰润许多。老两口心里知道怎么回事,也是欢喜。

  

  再后来,荷花就没有来过。冬天的时候妇人终于攒齐了一百个鸡蛋,拎在竹篮里踏雪行了几里路,遇到里长,问她去哪里,妇人说走去京城送给姑爷和女儿,女儿这两年也快生娃儿了,身子要养起来。里长笑了,说:“别去了,你女儿和人通奸杀了你姑爷。奸夫淫妇秋天已在刑场千刀万剐了。”妇人险些昏过去,幸好想起姑爷女儿是没了,鸡蛋不能打碎,才踉踉跄跄抱着竹篮又走了几里路回到家,浑身瘫软倒在炕上。

  村上人都说通奸杀夫死得活该,剐的好,那戏台上的潘金莲什么时候有好下场了。两口子哭辩女儿是信佛的,不会做出这种事,大伙儿都笑他们好面子嘴硬。

  这是万历四年的事,已经两年了。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今年春天,恰是张居正回藉葬父不在京城的那几个月,京城的歌楼酒馆竟传唱起一曲诉冤情的凄婉评弹,终于传到了刑部大人的耳朵里。顺藤摸瓜查下去,果牵出惊天冤案。原来当时入室杀周世臣劫财的是一群盗贼,盗贼得了财,越发鲜衣怒马,蓄养了两个盲歌女,让她们白天出去唱弹词赚钱。两个盲歌女怨恨盗贼的虐待,便把事情编成歌唱出来。

  

  那妇人说,女儿出生时这里莲花湖的荷花开了,就叫荷花。可是连年大旱,莲花湖的荷花早就枯死了,田地也没法灌溉。天理不均,旱的旱死涝的涝死,那远处的永定河却经常决堤,大家叫它无定河。日子越来越苦了。

  闷声不响蹲在田埂拔草的男人拉了妇人一把:“里长叫你说女儿就说女儿,和青天大人说这些做什么?”

  

  张居正回到相府,潘季驯等着见他。潘季驯说,这案子是当时的刑部侍郎翁大立审的。翁大立为官几十年勤勉有为,又总督河道,和自己一样精通治水,立了大功,就这一次无心之失。现在水患未平,朝廷正是用人的时候,还望稍稍宽之,不要寒了百官的心。

  张居正似笑非笑:“印川,你当年巡按广东,平冤狱,声名大噪。真此一时彼一时。” 

  潘季驯坦然回答:“相爷,一地之官有一地之官的考量,相爷治理一国,就有一国的考量。治黄河者不必清尽淤泥,只在畅通主干而已。水至清则无鱼。”

  

  送走潘季驯,申时行谒见。 

  一个月前,都察院的王用汲弹劾申时行和稀泥。王用汲说人命关天,应该判翁大立抵命,籍没家产,妻女为奴。皇上闻劾大怒,认为王用汲出位沽名,已勒令他致仕了。

  张居正问申时行怎么看。申时行是最雍容温雅的,徐徐说:“王用汲头巾迂论。翁大立一片公心断案,和那荷花素不相识,绝非挟仇有意为之。断案难免有失,若是误杀一个奴婢,就要正三品的侍郎偿命,哪来那许多侍郎可偿?况且,那荷花也有过失,只打几下便认了。但凡她能辩几句,翁大人怎么会不去查?” 

  张居正道:“说下去。瑶泉觉得这事如何处理?”

  申时行胸有成竹,说:“虽然翁大人乃无妄之灾,物议也不可不顾。当时翁大人手下办案的三个刑部郎中,难辞其咎。”

  

  申时行,苏州府人。翁大立,绍兴府人。潘季驯,湖州府的世号鼎族,外祖父官至刑部尚书。环太湖的几府数代以来互相联姻,很少与其他府通婚,名阀大族家家沾亲带故。正如江南的水网,桑田苇泊,层层叠叠,盘根错节。

  

  张居正想起昨天掌印太监冯保冒着夜色来访,说皇上才大婚几个月,那周世臣又是外戚,翻案兴狱终究是失了体面。荷花那女子死得可怜,太后哭了三天,又念佛超度,一个婢女如此,也算哀荣无限。冯保放下一百两银子,说是太后拿出来给荷花爹娘,只说是善人给的,不要张扬。

  冯保的意思,便也是太后的意思。

  


  “臣窃见近年以来,纪纲不肃,法度不行,上下务为姑息,百事悉从委徇,以模棱两可谓之调停,以委屈迁就谓之善处。法所当加,虽贵近不宥,事有所枉,虽疏贱必申。”众人散后,张居正念起自己几年前的《陈六事疏》,篝灯写下“第以真情入告主上,不得有所饰,且首事者尤不可逭。“一笔一顿,铁画银钩。

  

  万历六年秋,夺翁大立官,勒令回乡闲居。

  张居正因为别的公事又一次去了延庆,晚归路过莲花湖,明月流光,盈盈的湖水竟然是透亮的,荷叶青青,像他回京前最后一瞥,家乡江陵城外澄彻的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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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 荷花案件和结果见《明史 翁大立传》,沈德符《万历野获编 卷十八》。历史上荷花案发生在隆庆六年,荷花下狱四年后,万历四年处决凌迟,万历六年真凶落网,在张居正主张下处罚判案官员。为了叙事紧凑调整了案发的时间。

    2 王用汲在万历年间弹劾申时行,指责申时行包庇纵容吴仕期死亡案的官员,王用汲力主把官员问斩,妻子为奴,家产没官。申时行退休后遇到王用汲还写了一首明褒暗贬的七律送给他。文里把这一情节移植到荷花案。

   3 写的时候我也很纠结孰轻孰重,翁大立在历史上清廉爱民,是和潘季驯一起治水的能臣,就这一次误判。最后发现老张《陈六事疏》已经告诉我答案了。“第以真情入告主上,不得有所饰,且首事者尤不可逭。“是老张当时对此案的处理意见原话。

   4 江陵相公看到的家乡湖面真是最后一瞥了,他回不去了呜呜呜,江陵的山水无恙吧?

    第一次写以案说法。希望大家喜欢~~


   太太们写的《江陵十日谈》指路,第八第九第十日实时补充~

   第一日 折草 (汤显祖视角)        by 关山难越

   第二日 为君翻遍焦桐琴                by 初月如弓未上弦

   第三日  葳蕤                                by 少年心事当拿云

   第四日 无双                                 by 于可远的谷山笔

   第五日 一份御史调查报告            by prophet

   第六日 世上如侬有几人(阶正)  by 初月如弓未上弦

【同人,李维桢/张居正】早春

  “好好的一个俊后生,为了做官,情愿白白给相爷糟蹋。”“你咋知是白糟蹋了?相爷也是风月场中人,指不定有什么咱不懂的妙处呢!”跟着就是一阵拍手哄笑。

  李维桢走近翰林院后门,不提防听到门房几个人正在闲聊。  

  李维桢想冲进去骂两句造谣,想起自己是在赴约,无暇与这些粗俗不堪的人缠斗,终究还是忍了。

 

  出门七拐八绕,一辆毫无特征的黑漆马车停在巷口。李维桢揭开门帘进了车舆,两个马车夫仿佛没看到他,眼皮都不抬,驱车汇入人流如织的大道。 

  “师相。”李维桢年轻心热,几天不见情切难耐,唤了一声,就把师相压在座上解他的腰带。

  “别这么莽撞,这是二轮马车,不比四轮的稳。你上回在我府上醉了酒就轻率行事。”师相雍容的面貌静如平湖,话里冷冰冰的,端秀的眉目却像在勾他。李维桢再等不及解开里层的系带,把师相的绯袍推到锁骨处,“脱了等会还要穿衣服,这样方便”,他多余地对师相解释。师相不说话,算是默许了,李维桢俯身揉搓他的茱萸。

  

  他手上是放肆的,心里却慌张,不知道到底技术如何,师相满意不满意。听那些人的闲话,师相也是风流少年过来的,怕是见识比自己多百倍,也许回头该向翰林院的王家屏讨教几招。正在胡思乱想着,师相闭着眼睛说了句话,外面大街上吵嚷得很,李维桢不敢相信,疑心听错了,只好让师相再说一次。师相头一撇,懒懒说:“那里空得难受,想有东西进去。”

  李维桢如闻纶音,欢喜得发狂,就做起来。他终于知道这街上坑坑洼洼,二轮马车颠起来是极好的。


  

  他开始喜欢师相是在隆庆年间。他一个庶吉士跑到吏部,狠狠吵了架,不久师相知道了。他和师相都是楚人,师相把他喊到相府,问他为什么。李维桢胆子大,就说起人人都知道边关战事吃紧,户部的管粮郎中还扣着钱粮不放,苦战的将士胃里的黑暗和饥寒,田里刚出芽就被马蹄践踏的麦苗。他不想在翰林院安逸修书,想去最苦难的地方做实在的事。

  李维桢说了很久,以为师相会呵斥他不在言路,翰林清贵,不该管这些。没想到师相沉默了片刻,和他讲起现在的一些事,只是含蓄的寥寥数语,李维桢都听懂了。 

    师相翻出罗隐的书给他看,他博闻强记,看了题名《荆巫》就记起那个故事。荆楚之地有个巫师起初为人祈福,供品寻常,“祈疾者健起,祈岁者丰穰”,后来为人祈福,供品羊猪鲜肥,却“祈疾者得死,祈岁者得饥”。因为他起初为别人祈福时,没有二心,后来为人祈福时,心里老想着完事以后把供品带回家去,心不诚则不灵。罗隐说,一个荆巫尚且如此,何况那些做更大的事情的人呢。


  书案对面的师相像寒夜里闪烁的微光,“我要做的事太难,我的周围都是陷阱。”

  “师相我陪你下地狱。”李维桢不能说出来,只是心里这么想。


 

  春天还是来了。  

  鹅黄的小花在二月风中瑟缩,现在是万历二年。师相想做的那些事一件件实现了。李维桢的心情舒畅起来,除了同事于慎行总是用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他和师相,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担忧的事。


  担忧的事说到就到。马车剧烈颠了下,对面就有人呵斥他们竟敢和进京的刘御史的轿子抢道,还说要盘查车内是何人,李维桢提心吊胆护住师相。师相冷静自持沉声说:“刘台,是本阁部,你要来查吗?”

  对面瞬间如寒蝉噤声。

  

  “我在,你还怕他来查?”师相似笑非笑。  

  “有人查又何妨,谁不知道师相是我的人。”李维桢得了便宜还要卖个乖。 

  喜欢师相是危险刺激的事。危险的事固然是美丽的……李维桢留恋着温软,不肯从师相身上下来:“师相,真是唯楚有材。” 

  “你这小混蛋,惟楚有材是这么用的么?”师相细长的眼角带着笑意,温热的指尖在他全身游移,“快到宫门了,理好衣服。要说的准备好了吗,带你去殿前奏对,天子的问话别答不出来。”语毕,师相又恢复了日常沉毅渊重的模样。


十日谈 第三日【李春芳/张居正】《素怜》

         嘉靖三十三年秋,李春芳家。

  “师兄素来怜我,我年轻不经风浪,教教我这次怎么办?”张江陵眼睛像小鹿一样汪着一潭泪,可怜巴巴看着李春芳。

  “唉”,李春芳是个醇雅有情的人,虽然暗恨张江陵分走了嘉靖的宠爱,看到他这样冷峭似雪眼高于顶的人,竟然第一次伏在自己怀里弱不禁风地流泪,心下也软了,恨意早就飞到九霄云外。

  李春芳看了看门外没人,轻声附在他耳边说:“西苑的那位……脾气也不是没人和你说过,服了丹药看到长得俊在眼前,不管是谁,都要强拉过来尽欢……我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才得免。没躲过的不止你一个,徐老师没有告诉过你吗?”

  “是我太过自信了,觉得我容貌粗陋定不入他眼,没想到……没想到。”张江陵眼泪又淌了出来,“师兄,事到如今该怎么办,孩子总要生出来的。”

  春芳见他这样仪容矜严的人如此狼狈,心中不忍,拿过帕子替他拭眼泪,柔声说:“倒不如让徐老师去和那位说说,索性给你个名分。那位子嗣稀薄,你和他又都是湖广人,他定然是喜欢的。不至于不认账罢。”

  话音刚落,张江陵从他怀里抬起头,锋利的目光刺向他,李春芳心里一颤。

  张江陵迅速收敛了脸上的寒意,气若游丝地细语:“师兄是忘了么,我朝后妃不得干政。要真这么做,眼下一关是过了,我这辈子也完了。”

  “太岳说的是。师兄我把这一茬忘了。你正是年轻有为,又得徐老师倚重,岂可断送前程。”李春芳的心思被识破,呵呵笑着掩饰。

  张江陵越发像只挨冻的小猫呜呜咽咽地扯着他衣袖哭起来。

  李春芳看不得他哭,头疼得没法,又为刚才的话愧疚,只好缓缓说:“倒是也有个两全之策。刚才不说,是这事太荒诞,怕你不信。我在西苑日子久,见了一点事。你想想,有些圣眷正浓的官员为什么忽然说什么都要请假还乡?过几年才回来?”

  张江陵一把握住他的手,定定看着他:“师兄在天子面前说得上话,请师兄可怜我,为我周旋此事吧。”

  “嘉靖甲寅,以病谢,自念身被沉疴……乃一切谢屏亲故,即田中辟地数亩,植竹种树,以偃息其中。”(《学农园记》)


  嘉靖三十五年秋。李春芳讨了一个赴江西恤刑的差使,和张江陵暗中相约在宜春正法寺。

  “江陵,孩子会走会跑了吧?” 寺院的寮房里,旃檀香淡淡飘着,李春芳躺在竹床看着屋顶的斗拱,闲闲叙旧。

  “是。一切都好。”张江陵躺在房间另一侧的竹床说。

  “跟家里怎么交代的?”

  “含糊混了过去,他们也不多问。正好我上面有个孩子,生了他第二年又添了个。哥仨一起玩也很热闹。你还好吧?”

  “怎么说呢?西苑那位越来越难伺候了。”李春芳想多说几句,想想又打住了,“睡吧。”

  张江陵吹灭了蜡烛,“睡吧。”

  蛐蛐在草丛里发出秋天最后的鸣叫。李春芳这几年替嘉靖试服丹药,得了血疾,很难入眠。他听到张江陵细密的呼吸声,翻下床借着窗格透进来的星光,看着他熟睡的脸。这是一张容颜如玉的脸,睡梦中放下了冷峻的戒备,竟有些温润和孩子气。

  李春芳叹口气,天子以前也是喜欢自己的,可喜欢的好像只是柔顺随和。张江陵这样高傲矜持的性情,后来隐约听天子说那次他是不情不愿的。也许世人都喜欢驯烈马,张江陵休假这两年,素来薄情的天子倒是惦记了他好几次,要是知道还有孩子,怕是更不得了。

  李春芳想起这个又生恨意,眼前这人明知道他长得不一般,为什么还要在天子面前晃,不是邀宠是什么?更可恨的是勾起了天子的欲念又逃回了家,自古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 不着,让天子牵肠挂肚。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李春芳体内的丹药血疾发作起来,揭开被子跨到江陵身上,扯下他的里衣扔得远远的。江陵惊醒了不知道怎么回事,湿润的眼睛像猫一样懵懂看着他。李春芳未雨绸缪捂住他的嘴,贴近他的脸压低声音:“别喊叫,山上静,一喊人都来了。”江陵明白过来神色大怒,伸手反抗,李春芳笑说:“你不想起复吗?露水情缘一别两年,西苑那人早就忘了你。若没人在他面前提起,怎会想起召你回朝?”江陵听了服帖下来,闭起眼,放任他胯间不住撞击,断断续续呻吟。


  隆庆五年,文渊阁的一间暗室。

  “你说,现在的东宫,也是你所出?!”首辅李春芳相度冲和,此时却脸色发白,愣愣看着张江陵。

  “师兄还有什么想不到?”江陵冷笑。“当时的裕王无子,我有了,他不知多高兴。不是此子,他又焉能如此顺利继承大统。”

  “唉”,李春芳叹了口气,“谁知道你,有一次就有第二次。可惜高阁老不争气,没和裕王爷有个孩子。血浓于水,怪道东宫太子亲近你,人人都看在眼里。这一局,终将是你赢了。望你到时念在同门情分,他日对我手下留情些。”

  “师兄尽管放心,你对我的好,我忘不了。”张江陵冷冷说:“你上疏请致仕吧,这样或许可以保全你的名声。”

  李春芳一阵眩晕,血疾陡作。


  注

  1《世宗实录》嘉靖三十四年李春芳去江西恤刑,嘉靖三十六年二月回京。张居正有嘉靖三十五年秋天和李春芳一起游正法寺的诗。

  2 嘉靖三十四年出生的是嗣修(然而此文只是个YY)

  3 隆庆五年的对话。【居正恃才凌物,视春芳蔑如也。始阶以人言罢。春芳叹曰:“徐公尚尔,我安能久?容旦夕乞身耳。”居正遽曰:“如此,庶保令名。”春芳愕然,三疏乞休。】乞休奏疏中提出的理由是 “血疾陡作,不能供职”。

      4 春芳绝不认输,春芳要当攻!这文名字来自张居正写给李春芳的信“翁素怜我”,太太们用自己马甲名字给老张拉郎的十日谈系列指路:

第一日 张居正/王崇古 

第二日 张居正/王世贞

【同人,张居正戚继光】雾

    敬修问了安想离去,父亲张江陵不着痕迹说:“和懋修不要常常在一起。”敬修的心乱跳,父亲又说:“懋修这阵子在翰林院也忙。你别和他多玩。”

  敬修心放回肚子,答应了,朝外面走。父亲的话跟了过来:”下次记得把画帘放下。”

  敬修红着脸却忍不住一笑,离开了。张江陵想,有情投意合一起长大的兄弟真是极好。他从廊前走过时,看到画帘挑起半截,敬修和懋修倚着书案共读一本书,敬修还轻拍懋修的手背。


  人人都有自幼相亲相爱的兄弟。独他没有。而亲戚这种人,倘若不投缘,那还不如没有。

  他童年早慧,家里并不是书香门第,叔伯兄弟间也就蹦出他一个读书种子。兄弟们说他神童,羡慕中带着揶揄和疏离。最亲近的也不过嘲笑一下他的名字白圭,大多数时候是客客气气的。他看的那些书,他们也不太懂,只能隔靴搔痒恭维一声。

  他就这么孤独下去,来到京城,中了进士,见到了很多和他同样聪明的人。可他们的少年时未必识过那种孤独。王世贞那么才气横溢,生在烟柳繁华地的钟鸣鼎食之家,有俯拾不尽的同龄知己可以共鸣。

  张江陵不多说什么,也不参加翰林院的文会,只悄悄看着典籍,深夜挑灯记下那些以后可能会用到,也可能一辈子用不到的见识。都说庶吉士是储相,可他冷眼旁观,头白了还在翰林院修书蹉跎岁月的也不少,终究是辜负了当年春闱得第衣锦还乡。


  年轻的孤独感在心里像青草一样春风十里。直到他遇见了戚继光。

  那天他独自走在回寓所的路上,戚继光骑马追上他,牵着马和他并肩走着,说自己是蓬莱人,号南塘,今年二十有六,承袭登州卫的指挥佥事,这次是入京朝觐,久仰张江陵大名。

  他也早听回朝的屯马使说过戚继光,比自己小三岁,屯田登州卫,世袭的四品武官,素有干才。张江陵想象中的这种人是眉眼含笑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可眼前这人却也有几分悒悒。

  “听说南塘通晓经史,有心平倭,十九岁就写了‘封侯非我意但愿海波平’。”总要聊些什么,张江陵信手拈了个话题。

  戚继光笑了:“那时年轻不懂事,现在看来要做事也难。还提这个做什么。”

  戚继光一打开话匣子,就滔滔不绝,说起了兵法,说起了屯田。

    两个人就这么一见如故。


  一个大雾天。翰林院的同侪都去结伴作诗咏雾。只有张江陵推说头疼,留在翰林院没去。

  他心里烦得慌,胡乱翻着书。他不是无法虚与委蛇,进入大家那个热闹喧嚣的世界,可他不想。他心里在期待什么,他也不清楚。

  戚继光来了,提着一个陶罐,带着碗勺,说是他炖的红枣枸杞汤,江陵每天对着书,要补补身体。

  两人这些天已经混熟了,张江陵不见外,接过汤就喝。

  戚继光看着他喝完,腼腆一笑:“江陵,第一次见你觉得你凶巴巴,现在觉得你很好相处。”张江陵知道戚继光外在爽朗,在熟悉的人前反有些害羞,不禁逗他道:“南塘,你一个武将这样胆怯怕我,在家你怎么振夫纲?”

  戚继光支支吾吾,把话题岔开,说起了打仗练兵的事。戚继光说:“你知道吗,我一直盼着有个人信我,放心用我,不让别人掣肘。我就甘心在阵前当他爪牙,只要对他说一句:这是我为你打下的江山。我这辈子也值了。”

  张江陵心头一时冷一时热,想着现在的世道,什么都说不出,只拍拍南塘的手背:“我也和你一齐盼着这一天。”

  南塘热切的眼睛望着他,又垂下眼睑。雾湿漉漉地萦回天地。翰林院的后院有株桂花,初冬只有光秃秃的枝丫。但这是不要紧的,一切只在遇到那个人,不在乎景美不美。翰林院虽然阒寂无人,南塘还是有些紧张伏在江陵肩头,江陵温存吻着他的面颊。两人知道了什么叫金风玉露一相逢。



  京城相府的张江陵喝了一口红枣枸杞汤,想起了蓟门的总兵戚继光。那年翰林院编修张江陵举荐戚继光指挥佥事防御倭寇,已过去了十七年。幸而他们都盼到了这一天,戚继光在北方守着边关,张江陵在京城早出晚归,天天看着城头的晓月。

  这么多年来,很多人离开了他,但戚继光还在。


  “我和他的日子还很长。敬修和懋修也都会好好的。”张江陵想着,廊前的桂花在晚秋的薄雾里无声飘落。


【同人,高拱张居正】魔服(搞笑魔性)

    张江陵惊愕地盯着自己的补服,补子上应该出现的锦鸡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黑幽幽的东西,发出亮光,而且,那里面还有图案,图案还在动,是两个人。张江陵捏了一把脸,确定不是在梦中。 

  没错,这还是隆庆六年的正月,张江陵深吸气,推开窗,北风裹挟着寒气扑面钻进来,廊前积雪里梅花开得殷红,自己还是那个如渊水深沉,如高山屹立的张大学士。可是,这补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江陵合上窗,鼓起勇气再看了一眼补子,里面两个人光溜溜的,动作和表情让他羞愧难当。他几乎想不去上朝,在家烤着火继续看。

  

  可不上朝是不行的,虽然陛下自己也惫懒,每次常朝都像是首辅高肃卿发出威严不可抗拒的磁力,把他从后妃们身边径直吸到大殿上,可张江陵身为臣子,不上朝却是不行的。纠班御史也摸鱼,每次该到三个纠班御史只到一个,却能精确无误把其他旷班的臣子名字记下,罚俸半年。张江陵有好些孩子,罚俸半年家里就要翻天了。而且他在大家心中印象是“勇于任事豪杰自许”,为了这种摆不上台面的事不上朝怎么行?高肃卿问起来怎么说,说自己想在家里看补子里的人动起来吗? 

  管家游七隔着门喊他两次了。张江陵一咬牙,穿好补服出了房门。游七神情毫无异样,稳稳提着灯笼引他上马车。张江陵偷偷观察游七的脸,真的找不出一点惊讶——他是为了避免主人尴尬,掩饰得太好,还是晨光熹微,并没有留心看他的补子?

  马车夫的神情也没有异常,依旧一脸冬天大清早赶车的苦相。张江陵跳进车厢,斜靠车壁低头看着补子,忽然想起七年前的一件事。

  

  话分两头各表一枝,梦见高肃卿的狮子吼,惊坐而起的隆庆也有心事,不只是因为大冷天要视朝,还因为他最喜欢的老师张子维去年十月坚决辞官回家了。隆庆不爱听课,只有子维的课他翘首以盼,为他打开一扇扇新的大门,君臣两人教学相长。

  这样如鱼得水的日子持续到去年十月......那一天,屏退左右讲完课,隆庆让内官进来给他们斟茶,顺便讲些新旧传闻解闷。这内官和子维一样也是蒲州人,几年前子维第一次讲课,他和子维套近乎,问:“张侍郎哪一年的进士?”子维说“嘉靖三十二年”,内官说:“我也是嘉靖三十二年净身入宫的,我和张侍郎同乡又是同年。”子维那时面嫩腼腆,气得快背过去了。 

  隆庆就喜欢听无下限的闲扯,所以离不开这内官。这天,内官说得神采飞扬,讲到了嘉靖二十八年,他入宫前在家乡听说的一件事——有个清秀文弱的秀才去太原府乡试完毕,返回家乡途中翻过吕梁山,不幸被一群山贼掳走。随从侥幸逃脱狼狈回家报信。等到家人闻讯带着巨额银两赎回,已经是大半个月后。中间发生了多少不可言说的事,他当时年幼无知,实在不能妄加揣测。

  隆庆听得愉快,笑看向子维问他也是那一年乡试,知不知道这趣事。却发现子维神色哀怨,洁白如玉的脸有点扭曲。

  不知为什么,第二天子维就连上三道奏疏坚决说自己有病,要回家养病。隆庆给他送去羊肉和白菜,子维让厨子炖了一锅羊肉白菜汤美美地吃完,继续上疏说自己有病要辞职。

  无话不谈的子维就这么走了。隆庆非常寂寞,还让子维家乡的地方官暗中关注他什么时候病好。

  

  张江陵到了会极门,已经有几个人在了。他举起两个袖子挡住胸口艰难地走向人群,那几人以为他在拱手作揖,都忙不迭回礼。张江陵保持这个姿势高冷地伫立着,心里不停想着对策。可怜他为了挡住补子腾不出手,今天早膳都借故没吃,饥寒交迫。

  须臾,东方日出,群臣三三两两而至。姗姗来迟的是首辅高肃卿。

  

  当高肃卿出现在张江陵面前时,张江陵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高肃卿也举袖挡住了胸前。 

  张江陵递个眼色示意高肃卿到旁边说话,问:“肃卿,你的补服今天有什么不对劲吗?”

  
“江陵!你也——?”

  高肃卿正要大呼小叫,张江陵及时用目光制止了他。

  他们心照不宣慢慢移开袖子,彼此在对方的补子上看到了生动的情景。张江陵瞄了几眼心想:他里面那两人动起来比我的泼辣,也大有可观。

  高肃卿给他看了几眼,连忙又伸手挡着补子。

  

  张江陵终于相信七年前的那件事了。七年前,嘉靖帝还未大行,有天,一个白晃晃的火球出现在他家,游弋到后厨的一口大水缸里面不见了。那天晚上,梦里有个声音对他说:“你快入阁了。等入阁满六年后某天起,如果你和另一个入阁满六年的人还同舟共济,你们都会在彼此补子上看到神奇的东西,世上只有你们能看到;但如果你们背德离心,就都看不到了。” 

  张江陵把这梦的前半截话告诉高肃卿,高肃卿悚然,说他也做过同样的梦。

  

  张江陵想让高肃卿试验其他人是不是真看不到,高肃卿却让他去试。官大一级压死人,张江陵无奈,走向人群。大家刚才见他们窃窃私语,都暗猜高肃卿是又准备把谁搞下去。看到高肃卿的马前卒张江陵走来,暗自心惊。

  

  张江陵心想问谁呢,申时行嘴里是没有真话的,可惜赵贞吉和殷士儋两个口不择言的家伙都被高肃卿打跑了,陈以勤李春芳这种老实人也被高肃卿挤走了。忽然他眼前一亮,看到他赣直的学生沈鲤,他走过去放下袖子,尽量和颜悦色:“龙江啊,我补子上有什么吗?”

  “回师相,当然有。”沈鲤眼睛都不眨就回答。

  “……”,张江陵气得快骂人,谁说只有心意相通的满六年的阁臣才能彼此看见?这梦里的人胡扯,明明是所有人可见。这让他往后如何见人? 


  “你补子上有锦鸡刺绣啊!”沈鲤喘了口气,接着说。

  “真的?没别的了?”张江陵眼睛发亮追问。 

  “旁边还有花。”沈鲤说。 

  张江陵开心地冲着沈鲤笑了。 

  沈鲤害怕极了,不知张江陵故意问这种白痴问题没话找话,还对他春风骀荡地笑,是有什么想法。“我以后千万不能单独去他家。”沈鲤暗自下了决心。

  

  张江陵走回高肃卿身边,只对他一点头。高肃卿就明白了。两人相视而笑。

  

  天是冷的,张江陵没吃早膳,高肃卿也没吃,此刻两人却都不觉得冷,默契地放下袖子。高肃卿从袖里掏出一个油纸裹着的大份驴肉火烧,看到张江陵眼巴巴地望着,瞬间明白他也因为同样原因还饿着。高肃卿把火烧一掰两半,知道他爱干净,手上不肯沾油星儿。就把纸裹着那一半递给他,说:“吃吧,还热乎着。”

  

  他们两人这几年来如胶似漆,却也生了不少罅隙。他们好,别人却容不得他们好,发着各种堂皇的议论离间他们。 

  张江陵从书里摘个乡试题目,有人对高肃卿说是影射他。开运河的事他们意见不同,有人对张江陵说:“高阁老是故意借这事试试你深浅呢。”张江陵为徐华亭说几句体恤话,便有人对高肃卿说:“他是华亭的门生,从来和你不是一条心。”又有人对张江陵说:“高肃卿把内阁的人都斗走了,收了张子维八百金,准备把他拉进阁。下一个赶走的人就是你了。”

  

  他们两个如何不懂里头的阴私诡谋和门户利害。阁臣琴瑟和谐,尤其这几年他们合力整顿吏治,有些人就失去吃饭本钱和出头之路。故而那些人不依不饶,一定要搅起妖风,让他俩斗个两败俱伤,才好浑水摸鱼。 

  懂是懂,只是人心终不如水,不能风过无痕。看多了,听多了,就有了防备有了裂痕。裂痕结不成一个痂,却成了心上一道伤口,稍一撩拨,就日夜淋漓滴着血。 

  红颜感暮花,白日同流水。思君如孤灯,一夜一心死。

  

  “肃卿,看来,我们心意还是在一起。”张江陵吃完驴肉火烧,低头淡淡一笑,好似为自己误会了高肃卿而抱歉。 

  “那些人的话我从不信!”高肃卿粗声说,“江陵,你我在香山郊游的时候相期以相业,我一直记得。现在正是好时候,你我还要一起做大事情,在书里双双留名呢!”

  

  张江陵刚想回答,内官飞奔来对高肃卿说,陛下今天又不上朝了,单独宣他去见驾。

  高肃卿很不满:“他答应我今天一定上朝,怎么又临阵脱逃?太岳,你和我一起去吧。”

  

  他们在风雪里并肩而行,快步走到文华殿前。陛下衣着单薄,怒容满面站在雪地里:“高先生,有人欺负我!”高肃卿和张江陵急忙上前扶他回殿内,高肃卿问:“是何人无礼,祖宗自有重法,皇上说与臣,当依法处治。”陛下沉思不答,良久才说:“是我恍惚了。什么事不是内官坏了,你怎知道?” 


  隆庆帝有话难说,每次他服了张子维留给他的养生药丸,就不可抑制地思念他。子维家乡的地方官报了几次,说张子维不像有病的,在家整天游山玩水,写了多篇文辞清丽的游记。隆庆知道他装病,却不敢强迫他回来。只好迁怒那位多嘴多舌、和子维同乡又同年的内官。 

  隆庆拉着高肃卿的手说话,张江陵在旁边陪着。还好他有肃卿的补子可以看,并不无聊,只是要克制自己,面如平湖。肃卿有时也装作看风景,扭头看一看他的补子。这种只有两人知道的隐秘乐趣像冰面下的水缓缓流淌。  

  隆庆对高肃卿说今天晚上别走了,就住在宫里吧。张江陵暧昧地看了一眼高肃卿,肃卿忙说这不合祖宗法度,他和江陵还是一起住在端门外的内臣房。

  

  一夜北风,失修的窗棂吱吱嘎嘎地尖叫。他们的补服搭挂在衣架上,两人坐在床头裹着被子看画面。

  

  “江陵,睡吧,下次继续看。不早了,明天还要劝皇帝不要胡思乱想呢。”高肃卿说着就躺下钻被窝里,却见张江陵贴了过来,跨在他身上,水汪汪的眼睛似笑非笑。高肃卿想推开他,江陵却单手死死按住,另一只手解开他的亵衣,迷乱地说:“肃卿,你这名字真好听。”肃卿那样刚烈的人,被他撩得浑身酥软。“喜欢我还是喜欢陛下?”江陵知道他急,却非要在这时候明知故问。高肃卿的心火腾的一下蹿起,忽得把江陵翻按在身下。江陵作张作致大呼小叫:“元辅,斯文些。”肃卿知道他是装的,这妖精什么事没经过,反倒更加翻天覆地起来。江陵在他身上别人看不到的去处狠狠留下几个齿印。

  

  一宿无话。此后两人你侬我侬了几个月,无可描述。


  

  “怎么了?我连着上传几个视频都屏蔽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

  “我也是!说是最近管得严,不让网站放这些。” 

  “哎,那他们两个补子上的视频怎么显示?满六年的阁臣自动成为VIP会员,满六年的阁臣可不多啊。” 

  “不知道啊!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冒险了,直接404就糟了。过了这阵风头再说。”

  “也只能这样了!可惜可惜。对了,听说我司还准备推出更高级的VVIP,更多精彩剧目抢先观看呢。”

  “先别想这些啦。说起来,当初张江陵家的电线和网线还是我去拉的,拉的时候短路,闪出一个电火花。可吓我一跳。”

  “哎,我又上传一次还是不成。没办法,咱们正好歇会儿,我们去喝咖啡吧。”

  两个人出了门。


  

  第二天一早,张江陵惊愕地盯着自己的补服,补子上应该出现的画面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不会动的锦鸡。张江陵捏了一把脸,确定不是在梦中。

  

  张江陵到了会极门,已经有几个人在了。没多久,高肃卿也来了。张江陵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高拱补子上的会动的画面也不见了。 

  明明是夏天,张江陵掉入了冰窟窿。

  同舟共济的人才能彼此看到,一旦离心背德,就再也看不到了。

  高肃卿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几天后,黄昏,高肃卿家花园,夏天的风柔软沉默。

  “江陵,听说你收了徐华亭三万金?这下不喊穷了吧。”肃卿笑问。 

  “我听说肃卿你也收了张子维的钱,他回来有些日子了,你还不舍得赶我走?”江陵似笑非笑看着他。

  肃卿就恨他这点,明明心里在乎,还非要做出这一副傲气样子:“子维不像你没脸没皮,穿成这样就跑来我家花园里。他要是肯像你这样,我就赶你走,拉他入阁。” 

  “呵,他也配?”江陵是真恼了。 

  肃卿见他恼的样子甚是可爱,忍不住揽过他,又动手解他的衣带。江陵侧过头躲他,说留神着有人来。肃卿把他按廊柱上:“要是徐华亭,你定不是这样忸怩。”

  

  第二天一早,张江陵惊愕地盯着自己的补服,补子上还是不会动的锦鸡。高肃卿来了,他的补子也没有变化。高拱哼了一声离去。张江陵听到风在耳边呼呼吹着,他陷入了无底的冰窟。

  

  有人说,陛下快不行了。肃卿和江陵站在陛下床前。陛下有气无力地说:“我知道你们的事了,我以前也听先皇说过,严阁老和徐阁老也互相看见过这样的画。其实变的只是人心。肃卿,这几年不管别人怎么说你,我都信你。只要自己信,就不用任何东西来证明。阁臣相争终究不是好事。”说完,陛下把他俩的手按在一起,咽了气。

  

  没过几天,肃卿还是被赶出了京城,曾经天下同心的二人,终将挥剑成永隔。张江陵想,陛下这话也可笑,陛下生杀予夺,当然可以不管怎么都信臣子。可是元辅的位置只有一个,臣子之间,不争怎么行?

  

  后来张江陵如愿以偿当了十年元辅,他羡慕肃卿能得到陛下的信任,羡慕高拱曾经有过他张江陵这样的知己。张江陵等了十年,补子从锦鸡变成仙鹤,仙鹤变成坐蟒,却从未见过补子再次出现那种画面。

  中间他见过病重的肃卿一次,他说:‘肃卿,我到底辜负了你。’肃卿叹口气:“事到如今还说什么辜负不辜负,你只要不向那些人认输。天下之大,有你这个人就好。”,肃卿是累极了,讲几句都要停下来,随行的人催江陵该走了。高拱神色涣散念着:“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这就是他们今生今世的永别了。

  

  不管怎么说,相期以相业,同心以终老,这种神话般的事只能发生在一个朝代还算年轻的时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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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 老张家嘉靖四十五年的天降火花球是真的,在他文集里。刘慈欣的《球状闪电》里还CUE过“世界上第一个记录球状闪电的人是明朝的张居正。”

2 沈鲤后来真的坚决拒绝去老张家,说他不知道去了会不会有意外。老张很生气。

3 隆庆的“有人欺负我”“什么事不是内官坏了”,见《病榻遗言》

4 张四维没有被山贼掳走过,纯属虚构。

张居正/李维桢同人《本宁》。年下攻。补一个图

【同人】玉蜻蜓 素昵

     “居正素昵时行”,王世贞在南京的府邸提笔写下这六个字。我终于忍不住,在架子上爆发出一阵大笑。
 


    王世贞扔下笔跳起来寻找声源,最后确定了是我。换了我前一个主人江陵相公,看到一块玉会笑,肯定会研究道理会写杂著。可王世贞是写了志怪笔记《艳异编》,又笃信昙阳子飞升的人,他惊奇了一会,竟然毫无心理障碍接受了我会说话这个设定。


    他问:“玉兄,怎么称呼?府上何处?祖上何人?”


    我说:“我叫玉蜻蜓。苏州申时行雕琢了我,送给他表妹徐氏,徐氏仙逝以后我又回到申时行身边。后来他把我送给江陵相公。最后你为了写江陵相公的小道轶事,买通他的佣人,他驾鹤西去以后佣人把他一堆杂物偷出来,一起卖给了你,用他平生所余,换最后一笔赏银。这样也不坏,倒免了我抄家时一起解进宫中,随便给了哪个小宫女。不如跟着你,多少也沾点书卷气。”


    最后一句恭维听得王世贞莞尔:“那你刚才为何发笑?”


    “你真的相信‘居正素昵时行’么?”


    “当然,谁人不知当年江陵一手把申时行提起来,若不是这样,申时行单枪匹马沉浮官场,岂有今天的元辅之位?”


    “在我看来这就是个天大的笑话。固然他们早年还不错,江陵相公提携申时行,也是看中他没有靠山,入官场时间尚浅,利益纠葛不多,一切都在江陵相公眼皮底下,透明干净。朝中江南士绅无孔不入,晋党环伺其间。江陵相公要做事,就要用两派之外无牵无挂的人,由他操控,唯他马首是瞻。申时行势单力薄,除了效忠,别无他途可以上升。不过是互惠两利的交易。”


    “但人人都说他们是真好,甚至还有人说申时行失身为江陵宇下人。”


    “申时行这样的人,像玲珑剔透的玻璃球儿,染了柔和烂漫的颜色,令人赏心悦目。可是真要敲开,里面是空的,什么都没有。他昔日故意做出和江陵相公非同一般的样子,让人信他们有什么,不敢小觑他,是再容易不过了。江陵相公那时要借重他,所以虽看破他这点心思也不说穿。至于那些坊间话本的两人烂俗故事,凤洲你于此道不是最擅长罗织吗,不过是你的徒子徒孙写出来的罢了,你也能信?”


    “那他们真的什么也没有?”



    我踌躇了,要说真是一次也没有,那是欺心。但要原本说出来,就又让王世贞多了素材。


    申时行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其实他没有变,他始终是那个他,他心里没有任何人,只有自己。十七岁的他以为表妹徐适容喜欢王锡爵,王锡爵是个有钱人,说雇轿子就雇轿子。时行那时什么都有,有真心有才华,有最好的年纪,却唯独没有功名。那么俏的表妹,适合做姑苏石榴树上的一只燕子,青砖灰瓦的雨巷里的一朵娇花。他从此远着表妹,聘了贫寒人家对他一往情深的吴家小娘子。可王锡爵也没来向表妹求亲,娶了家世更好的朱氏。表妹嫁了门当户对的人,没几年又守了寡。后来他和王锡爵同科登第,同朝为官,人生不过是各有各的造化。


    刚进翰林院,时行就回家丁父忧三年。见到守寡的表妹,天雷地火的,厮混到一起。我就是那时重新见到了他。申时行有了地位,相貌又好,舅舅徐知府却致仕了。时行那时已经听说了往事,舅舅原先是夏言阁老的人,夏阁老弃市后,舅舅早就如履薄冰朝不保夕,只是瞒着小辈而已,所以舅舅一心期冀他读书出人头地,以后拉徐家一把。所以王锡爵虽然爱慕表妹,却并没有和徐家结亲。


    时行明白了这点,就想着恢复本姓申,和徐家撇清。


    时行是个温柔的人,对表妹却十分粗暴,十七岁时的他不理睬小贩拿来的那些奇怪物件,现在的他用得毫不客气。表妹哀哀地求他,他就笑吟吟问:‘怎么受不得了?王锡爵做得还不够多?’。表妹就叹口气抱紧他,由他放肆。其实我觉着时行也不信表妹和王锡爵有什么,他只是心里有气,过不去自己这一关,放不过而已。


    表妹本来这几年身子就弱,哪经得起他这么揉搓,又悲喜大起大落,面上每次见他都胭脂水粉盖着,实则一天天憔悴,竟因为一场小风寒撒手人寰。时行这才后悔不及,洒了几滴眼泪,把我摘下来挂在自己腰间朝夕相对,回去继续跟夫人你侬我侬去了。听说他晚年回乡还开了“瑶泉堂”,专售这些器具,因为式样比别家新颖质量又好,生意颇为兴隆。这是后话。



    从此我又跟上了时行。我也知道了他那些奇怪物件的使用方法是从哪里学来的,朝堂上一样藏污纳垢,冷冷冰冰的人私底下和时行非常放纵。这人却不是江陵相公。是的,谁说时行和各个派系无牵无挂呢?他自小看到民间疾苦,只是有些人譬如江陵,看了民间疾苦,想着去拯救苍生,而更多的人譬如时行,看了民间疾苦,反而更用力向上爬避开这些,在精巧的方寸天地里陶醉自得,他们的心太小,只容得下目力所及处,看不到的等于不存在,哪怕偶尔误入另一个残酷世界,不过低头念一声可怜,掉几滴眼泪,就避得更远。他们住着深宅大院,穿梭于亭台馆所衣香鬓影,渐渐地竟然相信了这世上是没有穷人的,因为他们的世界里,确实没有。



    万历五年,王锡爵来找申时行,他们是同乡又是同年,互为援引声气相通,年少时的一点误会,早就像蛛网一样被风吹散了。王锡爵更是把申时行当成至交好友。


    “汝默”,王锡爵还是那样直,说话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你可听说了张凤磐他们上疏请皇上让江陵相公夺情,说朝中离不开他?”


    申时行点头。


    “这也怪。张凤磐明着连上几道疏言辞恳切,力请夺情,背地里却让阁中掾吏告诉我,说江陵准备清丈田亩。第一个就是我们苏州府。你说,张凤磐究竟什么态度?”


    “张凤磐是江陵引入阁的,亦步亦趋,有些话他说不得。你家在苏州府田连阡陌,凤磐的弟弟近些年在苏松行盐,也置办了颇多田产。”申时行并不正面表态,句句只说事实。


    “那我该去劝诫江陵相公回家守制吗?如果他大怒,怎么办?”


    申时行一笑:“寒冬过后,自有阳春。你若劝退了他,便名满天下。若是不成,你正好顺水推舟归休跳出漩涡,回乡养望,为日后打算。”


    “说的对!”王锡爵恍然,“他不守制,便是不孝。我们自幼读圣贤书,岂可坐视不劝?汝默,你跟我一起去劝他。”


    “我不能去,你要是真回乡了,总得有人留在朝中为你通些消息吧。”申时行笑得春风和煦,毫不藏私。


    王锡爵再一次为他的真情倾倒了,拉住了他的手。



    听说王锡爵直闯灵堂斥责,竟逼得张江陵“拜而泣”,然而江陵没有让步。


    第二年春天,江陵相公回乡安葬父亲,王锡爵趁机向他请假,说要回家侍奉父亲,享天伦之乐,尽人子孝道。王锡爵不畏权贵的举动博得名满天下,和申时行的低调乖巧泾渭分明。江陵回乡前,举荐了申时行入阁。


    三个月后,江陵相公回到京城,冷着脸让申时行过来,问他明不明白为什么能入阁。申时行不敢答。江陵说以为申时行不是和他们一路的,没想到也早就连成了一片。一入名利场,就以名利而聚,不论出身和籍贯。


    申时行被敲打了一番,从此谨慎行事不敢有小动作,在外人面前刻意对江陵曲意逢迎。故而人人认为“居正素昵时行”。实则不过貌合神离,迫不得已的屈从而已。他的屈从得到了回报,在苏州老家,他产业越来越丰厚,园子一头买,一头造,一头改,翻山倒水无虚日。他买下了当年对表妹倾诉心曲的乐圃园,用表妹的名字改名“适适园”。


    “真的?”王世贞听完我这个故事问。


    我说是的。大致就是这样。其实我隐去了一段,江陵这次问完申时行,两人就开始有了些什么。我是不信王世贞的节操的,没有什么,他都要编些什么出来。如果真告诉他还了得。



    “那你是怎么从申时行身边跑到江陵身边的?”王世贞忽然发现了问题所在。


    我省略了过程,只说江陵见到了申时行的玉蜻蜓,多看了几眼。申时行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送给了他。表妹早就化为尘土,不需要留念想,讨上司欢喜才是当下的事。从此我就来到江陵身边。


    江陵没人的时候对着玉蜻蜓自言自语,我听出他在怀念一个叫高拱的人,他们曾经驱马西山郊游,在漫天红霞中看蜻蜓低飞,誓约许下宏愿。可高拱真的到了元辅的位置便不是那个意思了,赶走了赵内江赶走了殷历城,接下来就是他张江陵。权力的角逐场,从不容他人分享。两个相期天下的人终究一地鸡毛。


    王世贞说他不喜欢高拱,说张江陵始终在算计高拱,从未有一丝真心。


    我说:“你错了。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旁观者是不清楚的,只有他们自己清楚。过后,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是真心还是假意了。江陵生前就知道高拱留下一本《病榻遗言》,他看了不怒,也没让人销毁。反而又流泪又笑,念着肃卿两个字。”



    王世贞问我:“你装聋作哑了这么多年,从没人知道你会说话。你为什么要忽然说话?”


    “因为我厌倦了。我原以为我有知,比别物更快乐。现在几十年走来,倒是觉得无知无觉更快乐。我是妖物,你把我砸了吧。”


    王世贞没有砸我,他坐下来继续写,还是“居正素昵时行”,江陵也还是虚情假意对待高拱,一个字都没改。我问:‘你为什么知道了还这么写?”


    他说:“每个人都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我也一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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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篇《玉蜻蜓 谁适为容》 少年时行和表妹的纯情往事。两个故事可以独立看。

   

   

【同人,张居正申时行】情切切良宵泉解语,意绵绵静日龟生香(糖)

    申时行暧昧地吃吃笑着:“师相,白天阁中累了吧,别乱动,学生知道该怎么做。”他仰头,余光瞟见师相冷若冰霜的脸上漾起阵阵红晕,微拧的眉头抿紧的嘴唇,他涌起无可比拟的满足感,继续把头低埋在江陵相的腿间,轻语:“师相明明喜欢这样,别做出这许多害羞样。这次是家里,不是阁中,何苦还扭扭捏捏不作声,师相还怕人听见捉拿我?”

    师相微不可察“嗯”了一声,无尽的尾音拖曳在狭小的室内,声音撞上了墙,绕了个圈转回来,四面八方飞进申时行耳朵里,甜腻地他心弦直颤。他有好多话想对师相说,只是腾不出口,唇舌像温柔的羽毛丝丝萦萦抚绕着,千万句情丝娇语都在舌尖无形地凝聚。师相人前肃杀如冬冷漠无情,让所有人如履薄冰战战兢兢,谁能想到人后,却随着他的唇启舌转情难自禁如痴似狂。

    羽毛千回百转飘呀飘,笙箫吹断水云开,重按霓裳歌遍彻。舌尖的触觉最是细腻入微,像柔软绵热的浓雾绕住了师相,像汩汩的甘泉沁他心脾,像宫墙八月的桂花天香云外飘。

    师相是真的累了呢,也就这片刻的浮生欢娱了......纵情之后,立刻恢复了冷静端然,笔走如飞忙于公事。



    他倚在师相怀里,问师相在写什么,师相苦笑说皇帝大婚,太后让他注解曹大家的女诫给皇后看,按说皇后和他有什么干系,老朱家精打细算,一份薪俸,又要他当元辅,又要他教书,又要他挨骂,还要他写书给皇后看。申时行拿过曹大家的书,看上面写着“夫有再娶之义,妇无二适之文”,他家原不重这些,便说这是什么头巾迂论,师相要是哪天先他而去了,他定然是要再醮的。

    江陵佯怒拍打他的手背,心里倒也不介意。江陵何尝不懂大家都只是面子上惧怕依顺他,冰山黄犬,异日高山平曲池倾。假意还是真心,他已经懒得去分辨,不过是有一点力就尽一份心,能维持这大明朝一日是一日罢了。


    江陵写着字,随口问他今晚怎么有空来,不是他们几个约了雅集联句么,这么早就散了?这事申时行没和师相说,因那几个人都反对过夺情,师相不喜。不过申时行对师相的无所不知早就安之若素,笑道现在诗坛都被王世贞的拟古带坏了,他们咏的不知什么东西,神鬼乱出,妖魔毕露,还竞相喝采“好诗!别人断断做不出的!”,申时行见热闹到如此不堪的田地,只略坐了一坐,便找了个借口走开了。

    师相边写注解边说这些人太闲了才有空风花雪月,自己每天月亮挂在天边就要出门去内阁,还在路上作了一首诗“蚤夜趋丹陛,严城听曙鸡。孤钟长乐转,片月太行低”。申时行拍手道:“真真好诗,这才是别人断断做不出的。”师相开颜一笑。


    申时行见师相难得笑了,如春山冰融,恍惚了一下,想起很多年前隆庆帝在的时候,事情也坏,却还是有几分生机,高中玄赵大洲都风风火火。不像现在这样老的老死的死,江水浩荡自云间,底下却隐着一股巨大的波澜不惊的逆流。如他的名字,他是个择时而行的人,江水向东,他便向东,江水哪天向西了,他也跟着向西,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

    他明白师相那么多学生,为什么偏爱他,自小的生活让他过于懂得研磨人心,知道什么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人。他刚进翰林院时,是个小小的修撰,文章出类拔萃,姿容秀弱性情温茂,家里单寒,便有那些嫉妒歹毒的同僚千方百计欺凌他。王锡爵想向掌院申告,他止住了,申告了又能怎样,掌院又凭什么帮他呢?捱到隆庆年间,江陵入了阁。有天一个同僚装作踉跄撞了他桌角,新磨的墨泼在他修的书稿上,同僚道了声歉扬长而去。他从窗棂的光线里影影约约看到纸屏风后映出颀长的人影,就一声不响默默清理了书案,若无其事坐下从头开始修稿。半响,江陵像刚到一样走出,申时行起身柔柔一笑,笑的弧度经过精心计算。江陵也朝他一笑,如春山冰融。他知道就从那刻起,眼冷心热的江陵决定保护他。


    起初,他只是把江陵当作庇佑自己的大树,可后来他有事没事就想着江陵,嫉妒他对别的学生好,只想天天看他笑。可这两年,师相做的事越来越大,天下想望其风采,八方颂太岳相公,师相的笑容却越来越少,像寒冬阴云后透出的一丝耀光,刚露了光亮又被千里浓云掩埋了。


    申时行轻轻捏着师相的肩头,问昨天送来的螃蟹可喜欢?师相说膏腴味美,以前自己也是爱吃家乡湖蟹,但今年不知何故,每吃蟹就腹疼,无福消受。

   申时行明白他自夺情后,忧劳交织,脾胃比往常更弱,却不说破,噗嗤一笑,说前天看到个故事很有趣。师相问什么故事。

    申时行说:“洞庭湖边滩涂有一只螃蟹和一只龟,比谁的壳更硬,比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负。游来一尾蓝鲤鱼,听了争论,说自己有朋友本体是腊鸡精,善于衔物飞行,不妨让腊鸡精把它们都叼到半空再扔进湖中,就能比出谁的壳更硬了。螃蟹和龟都同意。结果,螃蟹从空中入水完好无损,龟壳却碎了。蓝鲤鱼问腊鸡精这是为何,腊鸡精叹道:如是黑龟,倒可无恙。可惜这只是白龟,白色属金,水多克金,白龟入洞庭湖,焉能不碎?终究还是螃蟹胜了。白龟为了赌气,竟连性命都不保,嗟乎!”

    申时行期待师相先大怒再大笑,师相却掷下笔,眉目间都是笑意:“瑶泉,夜如何其夜未央,我们再来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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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两天的刀太多了,我来割甘蔗制糖了。洞庭湖的螃蟹和龟的故事我瞎编的,蓝鲤鱼=沈鲤,腊鸡精=严世蕃(明朝时江西人绰号“腊鸡”),文里设定这是申时行为了逗师相笑,即兴编造的故事,所以不要讲究逻辑了。

关山难越太太的明朝(嘉隆万)同人食用指南【无剧透】

    关山太太的同人在剧情,情感,修辞三方面达到了很好的统一。剧情跌宕起伏浓度极高,情感积叠有高度而自然;修辞不刻意描写,不用僻字繁词,寥寥数笔恰到好处。所有的文都有天地悠悠的时空寂寞感,玉界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

    作为非专业选手,我无法使用文学评论的理论,只从普通阅读者的角度写食用指南。


    题材一:旁观者眼中的张居正

  (1)《客用》  史书里只有一句话的因为引诱万历放纵,被流放的宦官。不知何处来,也没有什么立场的客用,唯一在乎的就是自小的玩伴万历。他朦朦胧胧看着万历和张先生。“其实先生是真疼天子,只是许多人许多事情,隔在他们中间。”

    清醒的时候,先生和万历是师生是君臣,是师生,什么心里话都说不了。醉酒的时候,他们才能用本体的自我来对话——然而彩云易散琉璃脆。


    (2)《花想容》 郑贵妃视角,这篇的万历比前一篇年龄大,渣得明明白白。和客用不同,郑妃天然就理解老张的理想主义——和现在老张的粉丝男女比例达1:300倒是很契合。

    “总有人原以一人之心去为了千万人,总有人会愿意死在追逐太阳的路上。当他们同样是迟暮之年时,他们的脸上仍然会有一种光,透过肌肤从灵魂中生出来的,能让人忘记岁月刻在他们肉体上的痕迹。”

    此文还写了张居正之后的万历朝,带着爆笑的魔幻现实主义色彩。


    题材二:高张系列

   (1)《欲说还休的以前》 平行空间,高张斗法高拱赢了。此文的内容和文风高度统一,极度虐+极度妖孽。请勿在睡前阅读,可能会失眠。我认为这是关山太太所有文里面最虐的一篇——但理由并不是因为高张BE,而是……

   (2)《欲说还休》 如果你按捺不住,睡前阅读了上一篇,失眠了,可以看这篇治愈。老张生子,魔性妖孽。

   (3)《一声梧叶》 这篇实际上是前两篇同人衍生出来的独立世界架构同人,万历早夭,完全没有新政没有万历中兴。“他(高拱)不知道他以前曾经做过什么样的孽,上天给他这样长的命数,让他见到故人依次离散,见到王朝倾覆。”脑洞过大,建议留充足时间阅读。

   (4)《当时明月在》 早年的高张,文风平实真挚,史实向,叙述高张知音友情。


    题材三:太岳东楼

   (1)《当时明月在2》 张阁老的回忆杀。高、张、东楼的三角。东楼的爆笑示爱,太岳很少见得开心。“如今人和往事都消磨在旧日的烟尘里,黄沙万里。有些事渐渐的褪去了颜色。但是红披风却仍是那样的好色彩,肆无忌惮无所顾忌的红着。“


    题材四:小辈们的爱恨情仇

    《徐言》 徐阶的孙女嫁给了严嵩的孙子,生了个女孩徐言。高拱收养了徐言,徐言嫁给了太岳的儿子。这文很长很丧,里面所有阁老都死了。


    题材五:徐高张修罗场

    《霜明草》 这是最新的一篇。纵向对比而言,笔力确实在提升,从神仙到更神仙。这文的主题个人认为是【孤独】,山长水阔,哪怕千万年来的时空里正好遇到知音,然则纵然再相互了解再如花美眷,在无常的命运面前也一样会散。你没错,他没错,我也没错,可还是散了。究竟何者更为悲怆呢?是庸碌一生无知无觉,还是知音难觅幽然终老,还是得到了知己却不得不反目成仇呢?——我个人宁愿选择曾经拥有再失去,只为彼此都懂生命中的匆匆不语的焦灼,高段位灵魂之间较量的快乐是无可比拟的。

    “飘飘落叶随风吹,叶落何时还故枝?盛年光景能几何,俟河之清日月多。”高拱的诗其实很不错。


    题材六:其他主题

    《明月玦》 四维的恋爱故事。很多人大概对他没什么兴趣,他的定位太尴尬,作为虐文主角,他结局滑稽窝囊毫无悲剧色彩;作为甜文主角,他沉默寡言甜不起来;哪怕种田文,他都不够细腻温柔甘于平凡。不过这篇文就当成小言的话很好看。

     值得一提的是,此文对盐池的景物描写很美。比如:“她安安静静的看,看到晚霞漫天又黯淡在夜里,明亮的星子一闪一闪。看到月自山的方向升起,明亮温柔的月光又照亮了夏天不会化的冰雪,凝固不再涌动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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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山难越 没有事先给你看过这个,直接发了。否则我怕写的时候有了“给你看”的这种预设,导致我无法客观发表感想。还有几篇文没有提到,因为时间有限,我来不及全部回看。

【张居正】行至霜降

 简介:“与你同样莹洁的梦,都稍纵即逝。而你偏不顾一切,投向不可及的生命之渊。即使月儿肯收容你的背叛,犹有寂寞伴你千年。为什么巍峨的山岳,不能代你肩起沉重的锁链?”——起初,大家都有点理想,有的人在现实面前一点点妥协,终于放弃底线。而有的人永不妥协。

   


          行至霜降

           一

  我来翰林院前,就听过和我同姓的他的名字。

  我的父亲是个盐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在各地买了难得一见的时文集托人带回给我,里面就有他的文,我逐篇揣摩,用工整的颜体抄下来,每篇文末都写上他的名字“江陵张居正”。

  嘉靖二十六年,我在老师抄回的登科录上看到了他。二十三岁,湖广荆州府,治《礼记》,二甲第九名进士。

  他比我大一岁,都是五月出生。可我治了《春秋》。我说我要学他,我想在书院闭门读书,等中了进士再成亲。

  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尽如人意,胳膊拗不过大腿。第二年,我便听家里安排,和门当户对的王家小姐成了亲。蒲州望族不过杨张王三家,怎么联姻都不出这圈子。


  蒲州那几年战乱,十室九空,我也不甚安稳。最困顿的时候,父亲的生意青黄不接,夫人遣散了家仆,亲自挑水做饭。后来家里又起来了,嘉靖三十二年,我低低取了进士,二甲一百多名。


  同乡的杨伯伯丁忧起复,镇守古北口,给翰林院的高拱写了信。高拱见了我,问我庶吉士考试准备得如何。我没什么底气。我看过张太岳选庶吉士的诗文,和我云泥之别。高拱笑了,说只管去试试。

  高拱又问我有没有号,我说有,条磐,我在家乡中条山的书院读书,我就是山下一块石头。高拱说这号难听得紧,他替我做主改成“凤磐”。是比条磐好听,可高拱不知道,和中条山紧挨着的山,叫“太岳山”。

  但我没反对,我选庶吉士一事在高拱一念之间,我不想得罪他。

  而且高拱也很好......严厉得让我想起家母。


          二

  我庶吉士第一名进了翰林院,授了编修。我终于见到了他,纵使泼天的才华,入了帝王彀中,也得从最底层慢慢熬。登科六年,他也还只是编修。

  我想,他倒也没什么了不起罢。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可惜了一副好相貌。

  掌院让我们作文,我提笔就写《变法论》:“臣闻政通古今,趋时者善;法无因革,责实者成”。那时我还天真,还以为可以靠一己之力对抗全世界,致君尧舜上,再使世俗淳。读圣贤书的人,开始哪个不是有点修齐治平的幼稚梦想?


  我故作谦逊把《变法论》给他看,请他斧正。他毫不留情说立论不错,但通篇空泛不见实措。我有点尴尬和气恼,都是编修,他有什么资格这般盛气凌人?他却拿出一张纸,说:“这是我的《论时政疏》底本,凤磐,你可以一读。”

  我一目十行默读着,越读越慢。读完我双手把底本奉还给他,说:“良服,良服。”他淡淡笑了笑,说:“我上了这道疏,石沉大海。”

  他的笑容温润寂寥如秋霜满径,他的手指修长,指尖沾着一点墨痕。


  再遇到他时,我坚持自称“晚生”。这些后来都被暗中观察的王世贞写进了他的史书,说我“粗读书,自负能文章,而实少所通会”,说我只比太岳小一岁,却对他自称晚生,“此何说也?”


          三

  以为我能和他切磋文字岁月静好。第二年,他却忽然请假回了江陵。三年后才回翰林院。我和他通了好多封信,后来我这边的信在万历十年以后都销毁了,他那边的信在抄家时,我也暗中授意邱橓尽数销毁。

  这三年发生了很多事,倭寇入犯南直隶江阴县,兵备道王崇古是我舅舅,不敢出战,江阴钱县令纵马出城迎敌,战死沙场,舅舅还试图冒领战功。钱县令是江陵人,太岳的同窗好友。


  弹劾舅舅的奏章鹊起,舅舅入京自陈,对我说严阁老会保他。

  我有些讶异:“鉴川舅舅,什么天大的事都能按下来吗?”

  舅舅一副“你还是太年轻”的表情看着我,满不在乎说:“死了一个县令,这叫什么天大的事。我们张王两家有的是银子,财可通神。朝中又有你杨伯伯。”

  “可这样对吗?”我犹豫了。

  “子维,那你以为你的第一名庶吉士是怎么来的?我步入官场才十年,一路高升,又是怎么来的?”

    我语塞了。

  “官商一体,挣了钱,送礼,买官,供子弟读书;读书,当官,有了权,庇护家里经商。如此生生不息,自古到今天道不易之理。”

  “那天下怎么办?“

  ”我们几家永保富贵就够了,这口锅坏了,你就不会换口锅吃饭?”

  “会有人不一样吗?”我试探地问,想起笑容温润寂寥如秋霜满径的他。

  “有,但那人不应该是你。”舅舅答。


          四

  三年后,他回了翰林院。

  那三年间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他很少提,也没在我面前说过鉴川舅舅的不是。只是在制度典籍之外,又默默钻研起了山川地形兵法武备,他还有了一个好友戚继光。


  嘉靖四十一年,我和他一起在翰林院重录《永乐大典》,

  那年冬天,我次女转姐出生,生来发垂额角,眉目如画,让我很是怜念。转姐满月,我邀了翰林院几位同列到家小酌。

  酒至微醉。大家顾着明天还要继续修书,早早散了。他家都是儿子,物以稀为贵,他没走,从乳母手中抱过转姐逗了一会。

  乳母抱转姐回别屋歇息。我说他家有个儿子一岁,可要考虑结个亲家。

  他说他也想,可惜礼记说同姓不婚。英宗时有人同姓结亲,还下了诏狱。


  “什么?”我心砰砰乱跳。

  “同姓不婚。”他冰冷如霜的眸子染了几分酒醉的迷丽,笑吟吟看着我,“凤磐,我们一起下诏狱吧。”

  庭中银杏树上的浓霜被月色晕染了一层又一层,房里生了银炭火,寒意消融。

     我借着酒意拉着他的衣袖,扯开系带,哆哆嗦嗦倒在他怀里,用唇齿摹画他秀若冰雪的脸,用双腿凌乱地丈量他的腰身。他热烈地贯穿了我,充溢了我的生命。


          五

  隆庆年间他入了阁,人前,他还是那样温润而有分寸,矜持如冰霜。我甚至怀疑那夜是不是我醉酒后的一场梦。

  我当了皇帝的讲官,御史弹劾舅舅和我家败坏河东盐法。皇帝护着我,查都不让查。我懂了钱不可能做到所有事,至高无上的权力却可以。


  皇帝命很短。幼主登基。

  我在外出差事,听说他和高拱动手了,心急一连写了十几封信劝他们。

  高拱还是败了,即刻离京不得停留,狼狈如丧家犬。我听到消息,在回京途中驿站等候他。他那么多学生受过他恩惠,却只有我送他。我看着他树倒猢狲散的惨状,心里生气。

  驿站里高拱还是那么暴烈,拍着大腿大骂满朝官员尸位素餐,当初寒窗苦读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只知道送钱求官,搜刮民财。

  我想起我的讲官是送了高拱八百金换来的,有点尴尬。高拱真是个狠人,连他自个一起骂。

  高拱骂完,想起了这点,安慰我说:“子维,不包括你,你是自己人。”

  我又试探地问:“会有人不一样吗?”

  “有,但那人不是你。”高拱答。


  送走高拱,继续启程到家,夫人哭着说转姐得了急病,药石无效,撑着等着我见最后一面。

  我握住转姐的小手,她把我的手背贴在脸颊上,声音微弱叫了一声“爹”,就咽了气。

  “凤磐张子某第二女曰转姐,性慧悟,解人意,而复静重寡言,心甚怜念之......竟以殇死”,我写下这段话。


  王锡爵来看我,说:“凤磐,和我一起修道吧。”

  我想起家乡的道观永乐宫。高拱走了,我没了靠山,不如回家等着尘埃落定东山再起。


          六

  在家乡我假装寄情山水,时刻留意着京师的动向。太岳成了炙手可热的元辅。门客带着我的礼物上京,去太后父亲家,去冯保家,去元辅家。

  门客回来复命,说元辅从不收礼,我的礼,他却收了,很合他的心意。

  我对他的一切爱好都细细揣测过,礼单换来换去,样样亲手挑选,就为了让他喜欢。


  他果然写信邀我回京复职,说他需要帮手,信里还提起我的《变法论》,我自己都早就忘了。

  我回京,他引荐我入了阁。

  可是我和他渐行渐远。


  蒲州遭了旱灾,有人提议蠲免赋税。大家为此一阵乱争,我赞同,反对派来了句我袒护家乡,我便不做声。遭灾饿死的也是百姓,饿不到我们望族大户头上,我何必卷进去玷污清名。后来申时行入了阁就比我聪明,说“吴人不当言吴事”,从不为家乡说话。

  元辅做主,蠲免了蒲州的赋税。言官就攻击他。


  他做什么,都有人骂他。有人弹劾他,他宽容,别人骂他邀买人心,他不宽容,别人骂他一手遮天。

  辽东报了大捷,小皇帝要赏阁臣,他看出不对劲想再查,我对边务很熟,也一眼看出了,可我还是欣然接受了封赏,年轻时我问过舅舅这样对吗,现在我根本不会再问这种幼稚的问题,舅舅说得没错,换了口锅,我们世家大族一样吃饭。后来果然查出问题,我的封赏被追回,颜面扫地。我恨元辅,他总是和大家不一样,格格不入。


  我劝他收敛柔软一点,不要操切,免得结怨太多,为自己身后子孙着想。他说:“虽众镞攒体,不之畏也。”


         七

  他对我越来越冷。万历八年会试,我劝了皇帝把他儿子定为状元,我儿子也跟着名次靠前了,他却不高兴,说我把他架在火上烤。有人弹劾他,我怕他不快,想压下不告诉他,他知道了也生气,几天不和我说话。

  我到底明白了,他和我终究不是一类人。


  我不知道这样忍气吞声的日子还有多久,他手段太高,我怎么都无法超越。

  可是忽然他死了,在死亡面前我们终将平等。


  墙倒众人推,皇帝撕下了伪装,开始追论他。我是出了些力的,为了家族,为了自己。

  他长子敬修的死讯和遗书传来,我有些有些黯然, “ 有便 ,告知山西蒲州相公张凤磐 ,今张家事已完结矣 ,愿他辅佐明天子于亿万年也 。” 我连夜梦到敬修的鬼魂,梦中那双眼睛冰冷,像极了年轻时那一夜之后的太岳....


  我和他年轻时的往来信件都毁了,可我还记得每一个字。

  “静中每念海内同袍,三十年来存者落落如晨星,而知爱如兄者又越在各天。”我曾对他说。

  “别后得途中所寄二书,情款备至,慰谕谆切,触事感怀,不觉慨然兴叹。念知己之辽阔,悟话语之无从也 。”他曾对我说。


  夫人看我神思恍惚,劝我去登山散心。我艰难地登上中条山,极目远眺,高云寥渺,云间是太岳山。白霜铺地,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

  我有很多机会选择做一个好人,至少是一个不那么坏的人。可我最终还是选择成为了坏人。

  天天掰着手指算我何时起复的门客们熟稔地凑趣,问我又作得什么好诗。

  我说:“这秋天真好,可惜最冷的冬天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