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入画屏秋缈缈

太岳粉。欢迎日主页欢迎留评。杂食党无洁癖。置顶被屏,同人都在“太岳的同人”合集。叫我“缈缈”或“麓麓”随意。在word单机一个太岳原型的长篇古言,短篇暂时咕咕咕😂扩列请私信。
wb:太岳白圭潇湘外

【沙雕文】我在大明教出男德首辅 (2) 蒲州神童的首辅梦

    “礼!义!廉!耻!”师父早就鼓足中气,就等我问。得意洋洋,一字一顿说,仿佛越大声说,就代表他自己得到这四字的美德加持越强。

    哦。好的。我知道了。

    虽然跟着冷言冷语的师父,很少出门,消息闭塞,我也知道,我们蒲州,势力最强的是三个世家

    ——过家,黄家,杨家。


    蒲州地处边远,空有许多高山,并未长满花草郁郁葱葱。水不秀丽,文教不行,时不时被嘲讽一下我们这里人粗读书,几年也出不来一个举人。

    天无绝人之路,蒲州最大特产是盐,有个巨大天然盐湖。全国黎民百姓吃的盐,十之五六是蒲州产。


    有了盐湖,百姓就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富起来吗?

    不,这想法太天真了。任何能赚钱的事,不论天上飞的,水里游的,都是谁能耐大,谁就能拥有。用他们文人的话说,就是“霸占盐窝”,和百姓有什么关系。

     过家就是这样有本事的,“霸占盐窝”家族。他家世代行盐,到了过子维父亲这代,家里早就金山银山。

    蒲州另一个大家族黄家也是盐商,还出了个大官,大家都说是过子维的舅舅。另一家杨家,更是显赫。三家联姻流得心应手,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第二天上午,师父留我吃过最后一顿早饭。

    我本想给师父做顿早饭,尽尽弟子的诚心,师父很生气拒绝了,说:“你到走还要害我?”

    于是最后还是师父做了早饭,无非面条而已。


    我背起破烂的包袱——包袱本来没这么破烂,师父说,你要去人家应聘丫鬟,得看起来穷困潦倒,人家才相信。

    于是我把包袱剪了几个破洞。师父阻止已经来不及。


    天气挺凉爽,一路看看我们这山水,不好说和包袱比哪个更破烂。

    不过久在樊笼,出了门,心情特别愉快,就不挑剔山水多好看了。

    走了小半天,就看到一根细小的布条,写着“礼义廉耻”四个字。

    定睛一看,是座大宅子,屋顶连着屋顶。


    我问:“这就是过家吗?

    门房说是。

    我说:“我无父无母,想有口饭吃,听说过家仁慈,求收留我当丫鬟,不要工钱。”

    门房问:“你叫什么名字?”

    幸亏我有准备,师父从没叫过我名字,我也不知道我叫什么。

    但是行走江湖,没名字怎么行,刚才路上,我已经给自己起了名字“秋千”。这名字没什么意思,就是路上看到有个院子里的秋千飞得很高罢了。


    过家果然很仁慈,对得起礼义廉耻四个字,收留了我。

    他家丫鬟工作其实很累,吃得不好。

    但我是谁?我在师父这样的武林高手眼皮底下都能划水十八年,过家再强大,也不能阻止我划水。

    划水半个月,和不少人混熟了。

    我忽然想起我来过家的目的并不是真的为了划水啊!!!

    师父告诉我,要接近过家大公子过子维,他虽然和我同龄,却是害我家破人亡的仇人!襁褓里就能做出这种大事。


    我想着怎么接近过子维呢。

    这些时日,我倒是有意无意打听到他一些事。过家世代经商,毫无读书天分。

   过子维的爹娶了门当户对黄家小姐。黄家小姐有个亲弟弟,自小爱读书,虽然那时才十几岁,还是秀才,学问已经闻名蒲州。


    俗话说,外甥像娘舅。

    过子维呱呱坠地时,那个舅舅刚成为全省乡试第十名,荣登举人。举人可厉害,蒲州几十万人,活着的举人一只手数得清。大多还是些四五十岁的老举人,学问一般,力气和脾气不小。

    而子维的舅舅二十出头就是举人,还这么靠前的名次,前途无量。


    第二年子维抓周,什么都不要,就抓了一卷书,还是圣贤书,不是话本,不是房中方术。

    围观群众交声恭贺:“外甥像舅舅,子维这孩子读书肯定行,过家祖坟要冒青烟了!”

    过子维五岁就会说一些豪言壮语,比如祖母问他长大要做什么。

    记得我五岁时,师父也问过,我说我长大想开个米面铺,卖不掉的货,我就能自己吃了。

    ……

    师父没把我扔掉,还把我养到十八岁,内心太强大。


    过子维就不一样了,他不假思索大声说:“我长大想辅佐明主,当首辅!”

    大家啧啧称奇,首辅就是最大的官。

    过子维可不是键盘侠,他读书真很好。听说长得也好,莹然如玉。

    我听到的就这些。


    冥思苦想,我怎么接近过子维呢。

    我要趁他走到院子里,在他面前不经意路过,用我的美貌打动他吗?

    呸呸呸。

    或者我该学人家说的,比如故意把水泼他一身,引起他的注意“你真是与众不同”?

    呸呸呸。

    其实这些都是空想,因为过子维——

    他压根不出门!

   他天天在书房读书,生活习惯无可挑剔。


    头疼了几天,划水都没心思划,连做划水这件事都开始划水。

    忽然听到院子里闹起来。


隐光

   方生者,楚人也,少负奇气,工诗文,精骑射。弱冠为吴邑令,暇游于荆溪之野,具区之畔。忽逢一道人,赠之以剑。方生固辞,则道人倏忽不见矣。

   方生甚异之,复视其剑,则凛雪含霜,苍龙吐气,不啻风胡欧治也。遂携而归,时佩之,爱之倍于金玉。

    至某夜,素月流天。生视剑光照盈室,惊起。剑化为一美人,眉目清颖,神韵悠然,自云名“隐光”。生惊疑不定,以为妖孽,然终不忍舍剑。由是,凡无人之地,隐光自现。久之无异动,生心稍安,或与之语,则多领悟。

    终十余年,无他事。忽剑为人取去,方生欲穷搜之于邑,则边事大起,生羁縻王命,急驱驰千里,自此不得相见,惟中夜叹息。


     后二十年,方生历河朔,巡岭海,经幽燕,过大漠,立奇功,为名将,尝赋忆昔篇言宝剑事,凡数十言。


    一日,生谒京,过相君府,相君为生之故旧,甚笃。言相府有女善舞剑,愿出而观之。

    少顷,一艳妆女子至,生视之,竟为隐光。隐光亦变色动容,剑几坠地。

    方生为言前事,请索剑归己,相君怒:“此剑能变为人,孤甚喜,欲常常炫于世,实不可须臾离也”。

    生固请之,相君益怒,终不与。


    是夜,月明,生忽梦隐光捧剑泣曰:“相府难离,剑与身不可俱出。今以宝剑归君,隐光留于相府”。生惊起,则剑已皎然在侧,幽泉霏雪,光照绝伦。方生虑相君察之,平明遂托边事有急,携剑出春明门,还塞下。



    甲申年,上遣使籍没故相府。方生归于楚,意沮不释,日夜惟对剑太息。

    时有大僚久慕隐光容色,命人至故相府索之。隐光出而莞尔,忽寒气自南天而入室,隐光化为一剑。触之,手未及,剑顿作灰飞烟灭。


(完)

—————

剑的名字来自“宝沉馀玉气,剑隐绝星光”这句诗
从小方的忆昔篇开的脑洞摸鱼一篇。老张也写过宝剑诗,风格类似,说不定是同一把。

《忆昔篇》

        昔游吴中,得一小剑甚佳,佩之十余年。辛亥九月偶为好事者取去,感而赋此。

        忆昔东南游,穷探句吴境。句吴有美人,赠我干将颖。风胡欧治久不作,独留神物含霜刃。苍龙气吐龙泉深,白虎精飞虎丘冷。余也平生负壮心,宝此不啻双南金。河朔烟尘暗三辅,千里驱驰常在手。幽暗携来鬼魅愁,崆峒倚处虹蜺走。归山相伴向茅斋,耿耿光芒烛上台。烈风暴雨中霄起,飞腾变化何神哉。清朝日出风雨息,寂寞图书空四壁。凝眸怅望秋天高,搔首徒瞻暮云白。乾坤漠漠浩无垠,瀚海河湟尚战氛。须知神物不终秘,夜夜中天看斗文。

【史同】《小年》(张懋修 汤显祖)

    懋修小时候有个毛病,喜欢去人家宅子门前掏石狮子嘴里的球。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每每被逮住,喊他父亲来当面让他写保证书,赔礼道歉,领回家。

    出了人家门,走在路上,父亲就忽然不凶了,问他为什么要掏石狮子球。懋修说不上来。父亲只好说:“等你长大就不这么调皮了。”

    长大是多久,十年还是八年?父亲说十年八年一晃就过去,二十年生死之交转眼成永隔,仁宣盛世到现在也不过百来年。

    懋修不觉得这样,他那时太小,过了一年就是过了已有人生的十分之一,每一天都很长,日子像他念的书,仿佛永远看不到头。


    懋修牵着父亲的手走在路上,这天是小年。二十三,糖瓜粘。遇到卖灶糖的,父亲买了块又大又厚的,父子俩你掰一片,我掰一片,把香酥甜脆的糖往嘴里送。

    沿途飘起小雪,懋修想,长大了做什么呢?第一件是考试,一定要考得比父亲当年名次靠前。第二件是像父亲一样当官,当很大的官。第三件是像父亲一样多生几个孩子。


    懋修没想到,他刚做了第一件事,第二件起了个头,第三件也起了个头,家里就坍败了。



     在乐志园翻冻土时,懋修收到了汤显祖的信。汤显祖昔日在京城赶考时和他有些往来,现在贬官在徐闻,见到了他发配在那里的哥哥张嗣修。汤显祖说自己领了个差使,不日途经江陵,约懋修一起去为他父亲扫墓。

     懋修写了回信,交给信差。回身继续翻冻土,万历八年的状元懋修,相府佳公子,如今已是锄田的一把好手。乐志园这个名字也没人提起,现在乡民都叫它“螺蛳垸”,比起父亲当年起的那个不伦不类名字,倒是还亲切好听些。


     七年前承蒙天子开恩,没有赶尽杀绝,还给他家留了这块薄地,也是父亲年轻时归隐的地方,大哥死了,二哥流放,最小的弟弟不知所终,族人鸟兽散,舅家断了往来。所幸父亲生得多,劳力是不缺的,他和两个弟弟种田养活一家老小。


    懋修有很多经验,他知道冬天怎么翻冻土来年好施肥。冬天的土地冻上,懋修就把秋天储藏的秸秆拖出来点火烧,冰融化了,再用十字镐刨。

    这几年奇怪,天气一年冷似一年,汉江都冰封了。祖母快九十的人,因为父亲享了半辈子的福,现在难捱也得熬着,几个孩子满手冻疮也得耐着,幸而他没来得及像父亲一样多生几个,要不也是跟着受罪。妻子原是官家小姐,现在也会卷起袖子杀鱼剔鳞片,为了争荒地里的几丛菜和三乡四邻泼辣骂架。


     还好,大家还是很开心,大哥留下的孤儿也养活了。农闲时,懋修跟孩子们讲李白王维卓文君,说着说着就没了边,历数十年前京城那些有名的歌女,妻子便假装重重摔碗:“你跟细伢子讲这些做什么?”一屋子老的小的都笑。

    懋修还经常有惊喜发现,他一种种野菜尝过来,跟大家介绍哪种最好吃。茅草的根是甜的,吃不到糖嚼着能解馋。秋天收了黄豆不要全吃完,留着冬天断粮时几颗就能顶饿。老竹笋吃起来也别有风味。



    汤显祖来得很快,他这几年也不甚得意。都说他当年被权相打压,可权相死了,他也不曾意气舒展。他这样直性子的人总是不合时宜。

    懋修的父亲活着时,几次请人招揽他,他都避而不见,还说“吾不敢从处女子失身也。”后来天翻地覆,文人墨客纷纷在驿站壁上题诗嘲讽当年权相,汤显祖路过,却提笔写了首诗笑他们见风使舵。他文名大,后来就再也没人好意思题诗。

    懋修听说他还把南刑部尚书兼文坛盟主王世贞的诗文拿来,一一划出里面剽窃唐诗的字句。当时就哑然失笑。


    汤显祖和懋修在“螺蛳垸”踱步,懋修父亲的坟就在附近,只是个小土堆,没有碑。

    坟本是在郊外丘陵,七年前有人对天子说那里有王气,是僭越了,天子命人仆倒碑。还好天子尚有一念之慈,念他张先生十年辅佐,本想开棺戮尸,最终放过,只让把坟迁走。


    汤显祖问懋修和以前京城那些朋友还有往来不,懋修笑道那些算什么朋友。汤显祖也大笑,说世道本是如此,生死无交胜绝交,当年懋修以相府公子之尊,看重他一介赶考书生,几次去拜访,他有心结交,却又不想被当作趋炎附势之人,只好冷漠以对。若当年两人都是现在一样的落魄,倒是好。

    汤显祖又说他在写戏本子,里面有个赶考书生,喜欢相府千金,却被宰相棒打鸳鸯。

    那时的士子经常互相写些你侬我侬的句子调侃。“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汤显祖说。“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懋修答。


     汤显祖喜欢懋修心底里严霜压抑不住的热火,一别数年,懋修老了,在他面容上隐约看出当年那位打压他的权相的影子。

    万历八年落第,他回乡路上问农田春耕的人,知道现在的江陵相公吗,农夫说听过。汤显祖又问江陵相公做的对不对,农夫说以前劳役多,早上当轿夫,白天当扛夫,晚上当灯夫,现在好多了,乡下人不知道这个江陵相公做得对不对,只知道现在不用担心错过农时全家老小饿死。

    汤显祖忽然就不那么对自己落第耿耿于怀了。

    而到底什么是幸运的呢?是备尝辛酸苦辣,还是五十年不变的安稳人生?是誉满天下谤满天下,还是幸福平淡到老死?汤显祖不知道,他只希望当年那个人归隐乐志园以后,从未再次回京。


    上完坟,懋修拉着汤显祖到茅屋里,神神秘秘说给他看好东西,却是拿出一堆大小各异的石球。

    汤显祖问这是什么。懋修说自己小时候有个毛病,喜欢去人家宅子门前掏石狮子嘴里的球。每每被逮住,人家喊他父亲来当面让他写保证书,赔礼道歉领回家。

    汤显祖说,试过掏狮子嘴里的球,根本掏不出。懋修眨眼得意道,自己小时候有一整套磨石头的錾子,是当时蓟辽总督谭纶瞒着父亲送他的。


    汤显祖问懋修有没有为此挨过揍。懋修说父亲当着人家面板着脸责怪他,回家倒是不凶。自己五岁时,父亲的隐士朋友非要给他对对子,上联“书生宜立志”,自己不耐烦脱口而出“隐士绝无才”,以为要挨骂,不料父亲听了也大笑。


    懋修忽然想起一些矫情话,也不好意思对汤显祖说。乡邻总说他没心肝,家里遭了这么大的难,还是天天嬉笑。懋修明白,是已经去世的父亲给了自己面对这个冷酷世间的全部勇气,也给了自己爱这个世间的充足理由。


    外头几个孩子在念:“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懋修有些发怔,汤显祖问他怎么了,懋修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个人。汤显祖说,他也是一样想起那个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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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 懋修喜欢掏石狮子球纯属虚构。只是很多人小时候有这个爱好而已2333333

    2 汤显祖和张懋修,见汤显祖《寄江陵张幼君》

    3 乐志园的变迁来自地方志

    4 张懋修和汤显祖的对答是移植的《耳谈类增》,主角其实是黄季主和张懋修,里面还说了张懋修是"佳公子"

    5 明中叶时农民"民当农时,朝为轿夫,日中为杠夫,暮为灯夫。奔走不暇,何暇耕乎?"来自顾炎武,一条鞭法赋役折银以后有所改善。

   6 隐士朋友的对子来自《张太岳集》,懋修中状元以后老张给隐士朋友写信,提到这件事,说"中状元的懋修,就是当年跟你对对子的调皮孩子"

   7 懋修畅谈李白王维卓文君,京城歌女还有那些食物见他文集,懋修真的很乐观

   


【官配:太岳x何氏 /bg/沙雕风】绿竹何依依(又名:当你看本子的时候被抓现行)

    春天来了。

    我躲在后院竹荫里看话本看得入迷,惊觉抬头,他已不知什么时候回家,来到我面前,眉间柔澹春融的笑意。

    我“哎呀”一声,手忙脚乱想把书笼到袖子里。他握住我的手:“在你夫君这里有什么好瞒的?这般入神,我看看这是什么好书。”

    只听他一目十行刷刷翻阅,我羞得不敢对视,心砰砰乱跳,只求这尴尬时刻快过去。

    “我去倒茶”,我低头想溜,他眼疾手快拉住我衣袖,我想甩开却怎么都不成,又急又羞快要哭出来。

    他饶有兴致揽住我的腰,道:“看这些艳文有什么意思?现成的夫君在这里,有什么不懂问我岂不更妙?”

    我急得发钗乱响,想辩驳,又觉得无可辩驳,窘极跺脚,惊起草间的鸣虫。

    他眼里的笑意更暖,意味绵长,把书还给我:“竹林里有些凉,不用倒茶,跟我去书斋里。”


    我像做了坏事被逮住一般,垂头跟在身后他走向竹林尽头的书斋。

    两个月前,我在家里。幼时家里略有点钱,我还读了几天书,现在早就破落了。媒人领来个管家模样的人,说他主人在翰林院,只有一位和善的续弦娘子,膝下无子,冷清了些,依着心中喜欢的样子画了像,又形容一番,托管家回乡寻觅。爹娘想着反正当妾室也不错,衣食有着,听起来那人二十七岁也不算老,于是议定,没几天人银两讫,我就一路北上,来到他家。

    刚进门自然是怕的,第一次,想起娘临行前悄悄的嘱咐,让定要侍奉好他,离家千里此去再不相见,我的沉浮苦乐全在他的喜怒间。我瑟瑟抖索解衣扣,才解开一颗,念及将要在素未谋面的男子面前袒露身体,忍不住捂脸哭了起来。他竟也不强求,默默等我哭了半柱红烛时间,替我扣好衣扣,和衣而卧,劝我既来之则安之,他会对我好。

    没几天就知道了,他对我真好,不止是衣食的好,连那件事……也是真好。


    他拉我进书斋,把我抱上靠墙的狭长竹榻,隔着衣服触摸,我低声嘤嘤推开他。“和我这样扭捏。我问你,你为什么喜欢看这种书?”他径直把手探入裙内。“我不喜欢,只是想......想学怎么侍奉夫君。”我心慌词穷,胡乱回答,只求他快些停手。他并不饶我:“原来如此,我也有好几本,你想学,下次我借你看。”

    太过分了!他比我大十岁有余,本就经历得多,现在还这样捉弄人。看书被他逮个正着,羞恨不已,他的手已经移上我腰间,解开系带。“让我看看你,我就保管不告诉别人。”

    我含混答应着。他把我平放在竹榻,剥笋一般,层层剥去我衣服。隔窗投进明亮的阳光,我蜷起腿,双臂抱住胸前,试图挡住视线。

    “给我看。”他有些生气,我只能挪开双臂,任由焦灼的目光在我全身来回。

    ”夫君,可以了吗?”我紧闭双眼,忍不住问。话音刚落,滚热的手覆上胸口,我像碰到冰块般浑身一颤,“不是说看看吗?”

    “看都看了,摸也无妨。”他强词夺理,“别躲,很快就好,我决不骗你。”



    “那你快点。我怕有人找不到我寻过来。”我催促。

    “你不想和我多待会?”他相当吃惊,像是从没遇到这种嫌弃。

    “是,你再拖就错过晚饭时间了。”我想起嫁给他的初心是为了多吃几碗饭,刚才让他看了这么久,他还说话不算话,“夫君,你不把书还我就罢了,你藏着自己看也好,饭总要让人吃吧?”

    好家伙,如果每个人的心里想的可以跳出来变成字,我仿佛已经看到他头顶缓缓飘过一行问号。
    



      “你是不喜欢我,还是不喜欢和我睡?”他似乎觉得两件事是有本质区别的,盘根问底。

    “我喜欢你,可我已经嫁给你了,你又不可能跑掉。何必为你错过晚饭?”我看书被逮住过于激动,害怕羞愧到了极点,忽然开始胡言乱语。

    “那你是不喜欢和我睡么?”他涨红脸,好像遭到奇耻大辱。

    “可能是吧........”,我想起娘叮嘱过的一定要让他欢心,斟酌着怎么补救,可我从没遇到有人问过这种问题,努力想着回答“我不是说你不行,只是你不算会,不算会........不算会满足我.......?所以我才看话本。”

    “你……”,我不知自己说了什么,他怒极,久久不能言。

    糟了糟了,这下他肯定会把我看话本的事情昭告全家,不知如何收场。也许我该假装问他借他那几本书,下回也去揭他的短?


    胡思乱想着,他忽然若有所思定定地看我,我回过神,才想起自己并没有穿任何衣服,气氛顿时怪异起来。

    “进门一个月也不爱说话,什么都顺着我,我以为寻错了,是个闷葫芦,没想到你如此有趣。”他眉眼舒朗笑得十分开心,拔下我发钗,揽我在怀“你今天定然要错过晚饭了,连宵夜都要错过。”


    雨前初见花间蕊,雨后全无叶底花。绿竹林是幽静的,这是他读书写字的书斋,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多久,都没人来打扰。

    “你肯定肚子饿了,我去厨房拿些饼食来。”他柔情缱绻起身。

    “不要去”,他才走了几步路,我止住他,“我不饿,我们再来一次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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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哈逃,想写个正常的小言,绷了一半,无法控制自己的沙雕

【史同,徐阶张居正】他复何言

*隆庆二年七月下旬。徐阶和高拱内阁斗争失败,启程回乡那天。*


    夜的针线串起支离破碎的梦,张江陵辗转反侧醒来是四更天,东边天空单薄的半圆月像绢纸剪出来的,卡在树枝间,寒凉无力,风一吹就散了。

    不多时,他骑马在遍地狼藉的月色中走向城外。


    潞河驿,很多年前,他留下那封负气的信给徐老师,就是从这里启程回乡 。几年后,他又是从这里回到了摆脱不开的京洛风尘。

    今天他来得特别早,如同孩提时同学背不出书就特意早到些,以期减缓塾师的怒气,却发现徐老师已经在等他了,望去,身影渺小孤独。


    张江陵身边很多人觉得孤独,日复一日热闹说话,开心宴饮。一觉醒来,却找不到可以依赖的人。

    他从二十三岁到现在,对孤独感受却不多。

    翰林院是单调乏味的循环,文渊阁是有点难却也不成问题的纷争,人生从登科录的几行字开始被困住,自此告别从心所欲,每天在青或绯的官袍里扮演他人期待的角色。

    可他不算孤独,他有徐老师。


    可现在,徐老师要走了,甚至可以说,是他暗中亲手把徐老师送走的。

    张江陵踟蹰前行:他生气吗?他觉得是自己的错吗?如果他责备,自己怎么辩解开脱?

    一切可能的对答,张江陵都已在心里反复演练。他自信可以让徐老师认为他并没有参与硝烟甫定的文渊阁混战,所有都是高拱的密谋。他一直维护老师,可是师兄李春芳袖手旁观,谁都不愿得罪。他势单力薄,不敌高拱。

    张江陵整理好痛惜的表情,朝徐老师走去。他甚至预想好,泣涕滂沱时要唱什么歌送行,徐老师水路扬帆,他在岸上:“玄云泱郁将安归兮?鹰隼横厉鸾徘徊兮。发忠忘身自绕罔兮,冤颈折翼庸得往兮?”



    没想到徐老师先对他笑了,蔼然春温不带怨愤。和他预期的戏本不同。

     “你来了”,徐老师已从身心俱疲的乱斗中缓过来,对最喜欢的学生言笑晏晏。王世贞说怨气再大的人看到他,都能涣然冰释,除了高拱:“这算不算杨柳岸,晓风残月?”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张江陵默契地接上玩笑,气氛顿时纾缓不少。

    那时士人送别,都爱引几句诗词曲戏,几年前,张江陵在这里送老师的弟弟徐陟,徐陟拍着他的肩膀唱《琵琶记》“去时犹有张老来相送”,张江陵想到后一句“回时不知张老死和存”,气得面色发红。

    徐陟回南方后,徐家在松江兼并了上万亩地。高拱经常和张江陵说,江南大族猖獗,穷人流离失所,等他身居首揆,两人要同心匡正时弊。张江陵深以为然。


    ......

    “张君”,对他深相期许的何止高拱?一入翰林院,徐老师就称许他沉毅渊重,“他日即荩臣重国矣。”

    徐老师的吴侬软语很好听,宛如曼歌。

    他听说上古青丘国有九尾灵狐,身段柔软,歌喉动听,隔山唱着“皎皎白狐兮,身如明月色如花,健康贤淑兮宜室家。既见君子兮,胡不喜?愿携手兮话桑麻”,诱惑了大禹。

    他提醒自己切不可受娇小白皙迟暮美人的诱惑,甜糯温软的豆沙汤灌下,失了心神。

    小个子的徐老师那时才入阁,叨陪末位,夏言斩首后,首揆是严嵩,其他辅臣或聊充伴食,或黯淡离场。
    徐老师拉拢他,无非是想引为党羽。严嵩也看重他,颇有延纳之意。张江陵决定在两人之间周旋。     他也给严嵩写应酬文字,是他的自保之道。而徐老师这广有羽翼的阁臣,竟也对严嵩谄媚逢迎,甚至把稚龄孙女许配给严嵩的孙子。

     张江陵心里不免鄙夷。
     但他郑重起身,无比诚挚:“他日果如恩师所言,学生定当犬马以报。”

    只是相互利用,你添一道登天揽月的青云梯,他多一柄削铁断金的寒月刃。

     ......



    “还在替为师担忧?”徐老师见他垂目思索久久无言,笑道,“为师年事已高,叶落归根是好事。俗朴到庭文牒少,山深入馔蕨薇鲜。”

    他记得这是徐老师年轻时,忤逆首辅,被贬为延平推官时写的诗。大家都说翰林清贵,耐不得繁务,孰料老师做得极好。

    离开了徐老师,他不会再遇到第二个白皙温柔,说着好听吴侬软语的人了。


    ......

    昔日,师兄杨继盛弹劾严嵩,下狱受尽酷刑,徐老师不发一言。张江陵也没有在严嵩面前为杨继盛说过什么。

    张江陵怀疑徐老师,是隐忍,还是毫无心肝,只要官爵?


    徐老师有时会把许给严家的孙女抱到膝头,慈爱地为她梳理头发。


    他终于按捺不住,留下一封指责徐老师不该懦弱的信,离开京城回到家乡。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回到肮脏官场,没想到几年后,他还是回了。

     回来时是冬天。徐老师邀他去白虎涧打猎,落入陷坑的饿狼利爪徒劳在坑壁刨抓,跳跃又重重坠落,血红凶残眼睛,低声威胁的嚎叫,张江陵甚至起了惺惺相惜的恻隐。

    徐老师毫不犹豫用矛尖刺穿狼咽,殷红的血喷溅在积雪里,触目惊心。

    “冬天,狼没处觅食,体力不够,雪地会留爪印,是捕狼最好的时候。”徐老师擦拭矛尖的血迹。


    他差点忘了,老师年轻时也是舟中偶遇大碗喝酒,一口气吃五十个馒头,对着权相毫无惧色,惹得天子在柱子上刻下“徐阶小人,永不叙用”,贬去山势险固,瘴烟弥漫的延平府。

    老师像南方的青瓷,脱胎于污浊的泥,烈火灼烧,化成柔和深沉。


     ......



    “况且,家里那帮子弟也该我回去管管了,要不早晚惹出弥天大祸。”

    "学生在阁一日,定为恩师保全一日。“张江陵赶紧表明心迹。

    他想起曾经以寒月刃自喻,寒月刃是战国时徐夫人结皓月之灵铸成的名刀,无坚不摧。赵王派一百二十名武士围攻徐夫人夺刀,徐夫人最终力竭,以刀自刎。赵王得到刀以后,经常梦见徐夫人索命,不出一年亡国。寒月刃也下落不明。这无论如何不是个好故事,两败俱伤。


    徐老师要走了,从此以后,他没有了可依赖的人。京城还会桃红柳绿车水马龙,这些温柔曼妙的事却都像隔着帐子,和他彻底无关。徐老师走了,也把他从二十三岁起,生命里烟雨杏花的那一部分彻底带走了。

    张江陵觉得自己从此就是那头狼,孤独在雪中觅食独行,竭尽全力避开陷坑。


    ........

    严嵩在众叛亲离中凄惨死去的讯息传来那天,坐稳首辅之位的徐老师手抖得拿不住茶盅,头一遭在张江陵面前流露了脆弱易碎,“去,写信给分宜县令,给他安葬。用你的名义,对谁都不要说是我的意思。"

    张江陵心里有些冷,他不是徐老师的唯一,没法参与他的过去。

    许配给严家的孙女已经消失。为了徐家清誉,这个及笄之年的孙女不得不自尽。张江陵想起雪中的徐老师,毫不犹豫用矛尖刺穿狼的咽喉,他原本就是那么心狠的人。

    而自己,也会像这个少女,在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消失吗?


    “大丈夫既以身许国,许知己,惟鞠躬尽瘁而已,他复何言。”可他别无选择,通往最高处的道路只有一条,哪怕粉身碎骨,哪怕怨谤盈世,哪怕中途被弃若敝屣,他也要走下去。

     ......


    他设想过和徐老师分道扬镳的一切可能,也许在巅峰终有争夺,也许在这之前就被他厌弃,只是没想到,自己才是先背叛的那一方。

    隆庆二年,他最终在内阁乱斗中选择了高拱,背弃了徐老师。
    “他日果如恩师所言,学生定当犬马以报。”官场说过的话本就不必当真,如逢场作戏。

    想到作戏,他忽然想起“去时犹有张老来相送相送,回时不知张老死和存。”


    “回去我终于可以看到细娘。”

    那个孙女没有死?张江陵一怔。

    “那时不能再嫁去严家,若是悔婚又徒惹非议。我让她悄悄回华亭,躲在庵中隐姓埋名了此残生。”


    张江陵想起无辜少女,因为长辈的恩怨,只能黄卷青灯岁月蹉跎,有些恻然。可岁月对他何尝又不残酷?如果年华荏苒一事无成,虚负襟怀,更是终天之恨。


    恩师,我终究只能这样选择。这是你教我的无情。大丈夫既以身许国许知己,惟鞠躬尽瘁而已。


    "我回华亭以后,朝中有什么事写信给我。我走了,有人还忌惮我,一心置我死地,你当日说的话还记得吗?“徐老师哪怕有求于人,也优雅雍容。

   是时候了,张江陵问出徘徊数日的问题,“我只想知道,恩师是怎么看我。我不需要原谅。不管回答是什么,我都会竭力保全师相此生平安。”

    问罢,他屏息等着老师最后的裁决。


    半个时辰后,张江陵在岸边目送徐老师扬帆远去,他什么歌都唱不出,寂静无言。

    方才,徐老师听完问题,仍是优雅雍容:“你心里想做的,是我想做不能做的。我牵扯的太多,做不到的事,留给你来完成。如果你愧疚,就不算我的学生。”

   “如果你不能懂,也就不算我的老师。”



   大丈夫既以身许国,许知己,惟鞠躬尽瘁而已,他复何言。

   这是隆庆二年七月,还有很多时间留给他来完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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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和@徐阶今天的阶正文对上了,默契联文。咸鱼两个月的复健之作,写得很散😂但还是发吧





【搞笑向】用猫的方式演绎隆庆五年高拱vs张居正矛盾

张岱谈及高拱和张居正从合作到分裂,写道:

“以故两自疑,而(高)拱之客谓间可乘也,日稍稍以居正过闻(高)拱。都给事中宋之韩具疏且论居正,草成,居正知之,走见拱,盛气言曰:‘公不念香火盟,忍逐我耶?’

拱错愕出不意曰:‘谁敢论公者?’

居正曰:‘公之门人宋之韩已具草矣。’拱曰:‘亟呼而止之。’

居正曰:‘公发之,安能止之?’拱曰:‘请出之外,以明我心。’”

次日清晨高拱来到吏部,把宋之韩调到外省去当参政,平息此事,从此高拱“疑居正益甚”。

(猫图源网络,侵删)

【高拱张居正,现代au】燕京学侣

*"学侣"来自史学家嵇文甫先生描述高张早期关系

    2020年10月6日,诺贝尔物理学奖揭晓时,张江陵恰好在灯火通明的某部大院办公室加班,预备明天的活动讲稿,“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他引用了古人的名言开头。

    诺奖新闻弹出,他条件反射地点击右上角的叉,无意看了眼,不由想:“中玄现在去哪里了?”上次中玄来北京,短暂聚会后,已一年多没见面。


    不及多想,小哥给他电话说外卖放在门卫了,饥肠辘辘的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取了黄焖鸡米饭,坐在电脑前就着活动资料吃起来。忽而又想起中玄曾给他买过的新郑烙馍卷菜,那时中玄看他有滋有味地吃,满意地说:“江陵,你身体不该多吃辣,我老家的菜都不辣,以后跟我回新郑,一起吃饭。”


    他和中玄初次聊天是很多年前,大学第一学期过半。虽然是舍友,他不爱主动和人说话,而中玄脾气爆,开学当天就和隔壁宿舍王姓苏州同学大干一场。

    这样两个人原不该有交集,直到那天张江陵胃疼一整天,没去自习,躺在宿舍床上有气无力,中玄恰好回宿舍取东西,对他说了几句“多喝热水”之类的直男发言,张江陵没好气地缩在被子里不理睬。中玄又出门了。


    约摸半小时后,宿舍门重新打开,好容易入睡的张江陵很不满。

    中玄举着个塑料袋到他床边,说:“江陵,这是我老家的烙馍卷菜,前几天发现小西门有个摊儿。看你成天吃辣,肯定不行,试试这个。”

    张江陵不想吃,中玄拎起暖壶给他倒杯水,强行送到嘴边。江陵想起他和王姓苏州同学吵架时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不再坚持,半坐靠着床栏,蜷缩成一团,接过烙馍卷菜。


    中玄这实在有些强行安利家乡小吃的意思,其实也没甚特别,面皮卷着胡萝卜丝,土豆丝,包菜丝,刷些芝麻酱。不过饿了一天,吃什么都不挑,张江陵小口小口把它吃完了。

    中玄说:“挺好的。以前我看到个偏方,胃疼喝胡椒汤也可以。”


    张江陵对这种谬论不置可否。

    中玄又问:“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为什么要学物理专业?”

   “问一个竞赛生这种问题......那你为什么要学物理?”

    “我和你不同,我是真喜欢物理,但我观察你很久了,你似乎不是真喜欢物理的人。”


    “其实是这样的。我初中时想长大从政,当政治家改变世界。”张江陵回忆着。

    “然后呢?怎么变卦了?”高拱锲而不舍。

    “那时我叫张居正,有一天我们物理课讲静电,课本上有个古代人也叫张居正,他说静电是冷气和热气互相搏击产生的,还说‘理或当尔,然问之他人,不尽然也’”。这种物理盲,全班同学嘲笑了我几个礼拜。我爸妈历史不好,给我取名时不知道古代有这个人。我就决定以后改学物理,发明时间机器,穿越回去告诉这个张居正什么是静电,让他不要乱写。”


    “那你现在咋叫张江陵了呢?”高拱发现了华点。

    “于是我高中选了理科,又去搞物理竞赛,有回竞赛老师闲聊讲起《明朝物理知识的新发展》。我又听到张居正,这次他开始对球状闪电胡说八道。我和他重名,再次被取笑。那时我看新三国,觉得江陵这个地名好听,就给自己改名张江陵。”

    中玄哦了一声若有所思:“我明白了,不只是你爸妈历史不好,你的历史也不好。”


    张江陵气得脸色发红,但这是事实,他对历史的了解止于高二学业水平测试前的课本。中玄是物理系民间史学爱好者,床头搁着一叠古代史书。张江陵不感兴趣。


    中玄意识到自己语气太冲:“哎呀,不好意思。我是觉得你虽然不喜欢物理,但学得挺好。既来之则安之,我们以后可以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进学子班,进同一个课题组,去同一个海外学校交流,几十年后一起出成果——当然不包括发明时间机器。”

    张江陵看到这种钢铁直男道歉怪可爱,忽然想调侃他,报刚才的仇:“那四维呢?你把他撇下?”


    张四维是高考生,和他们竞赛生似乎是两个团体。但四维很喜欢中玄,几乎用女生缠男友的心态穷追不舍,在系里传为笑谈。虽然这个学校从不缺官n代+富n代,四维的家世还是可圈可点。在一群物里物气的邋遢男生中,四维仪表得体莹然如玉。


    中玄哼了声:“他呀,他根本就不是做研究的人。听说他家给他在炒作当学术网红呢。他只是用物理立人设而已。”

    中玄接着自言自语:“说来也奇怪,我们都是用的别名,只有他是用的本名张四维。”

    “什么?”张江陵听不懂。

    “哦,没什么......吃饱了吗?我再去买点东西给你。”

     张江陵说不用,心里吐槽自己又不是猪。

     中玄志得意满地补充:“总之,物院只属于我们这种前10%的人。”


    此后他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友,一起去高能物理中心旁听组会,一起去隔壁蹭非唯象学的课。有次周末甚至一起去游乐场玩太鼓,坐旋转木马,旋转木马的音乐是梦中的婚礼,粉红色的泡泡在他们周围飞翔盘桓落地破碎。他们笑得神采飞扬,忽然发现苏州王姓同学和女友也在坐旋转木马——物理系有女友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什么都难不倒温柔有趣的王同学——王同学眨眼朝他们会心一笑。

    从此,他俩在系里就有了绑定的外号“学侣”,自然是王同学八卦的。好多老师看到他们结伴出现,都乐呵呵:“看,学侣来了!”


    系里有些勤奋的人每天凌晨2点睡,7点起。张江陵从来不这样,他在北方水土不服,体质并不强壮。中玄的精力比他旺盛,还能忙里偷闲继续看他喜欢的史书。


    有次张江陵听到中玄摇头晃脑在读古文,说要“节欲保身”,笑问中玄“你做到了吗?”

    中玄想了想,看着他笑了:“有时也做不到。”

    这是个很温柔的春天,燕京的春天昙花一现,一丛丛枯藤上几点蓓蕾,还有布谷鸟的鸣叫。


   “我为你扼腕可惜/在月光流荡的舷边/在那细雨霏霏的路上

   你拱着肩,袖着手/怕冷似地/深藏着你的思想

   你没有觉察到/我在你身边的步子/放得多么慢

   如果你是火/我愿是炭

   想这样安慰你/然而我不敢”

    燕园之声广播在朗诵一首他不知道谁写的诗。



    大二的时候张四维因为连普物课都学不好,转系了,网红事业如火如荼,这所学校已足够在网路给他树学霸人设,一群妹纸刷着所谓“比你出身好的人还比你努力”,他甚至有了粉丝团和反黑站,接了几个代言。

   他不再来纠缠中玄,一方面他太忙了,另一方面中玄学了物理,发际线越来越高,彻底失去了魅力。张江陵和高中玄过上了清净不受打扰的生活。

    他们一道报名海外交流,虽有名额限制,不能理想化地报名同一所学校,却是同一座城市。

    通过公示出来那天,张江陵兴奋地让中玄看,中玄的笑容里却透着心事重重。素来心细如发的张江陵沉浸在两个人从燕京学侣成为灯塔国学侣的憧憬中,没有注意。


    启程那天,他没有在机场等到中玄,一切联络方式都失效了。

    值机截止时张江陵孑然一身背着包往前走,包里还有他为中玄准备的惊喜礼物——他创作的诗。

   不管发生了什么,以后的路要一个人走了吧。


     大三的暑假他终于辗转找到了休学的中玄,在新郑的一间厂房宿舍里。中玄颓缩在小床上,看到他眼睛一亮,又黯淡了。

    中玄的父亲是个这个小工厂的老板,进门前和张江陵解释过,中玄本有个孪生哥哥可以接手厂子,所以中玄喜欢物理就随他去吧。

    他们报名海外交流的那学期,中玄的哥哥急病意外亡故,总要有挣钱的下一代,不能坐吃山空,他就让中玄放弃物理,转去商科。中玄怎么都不肯,发生激烈的冲突,加上哥哥亡故的打击,就忽然休学回家,从此再也没出家门一步,更不联系以前的同学。自己怕他出事,只好带他住在厂房里盯着。


    回想起来,那时中玄内心是非常痛苦矛盾的吧。可他还是若无其事陪自己几乎走到了最后关头。

   但这又能怪谁呢?张江陵实在无法埋怨中玄的父亲。连续两个儿子的打击,无人分担的养家劳累,才六十不到已经皱纹满面,腰背佝偻,染黑的头发透出星星点点的白。

    中玄父亲的手机响了,他抱歉地说街道副主任约好带几个人来工厂看,他只能失陪。走之前不放心回头朝中玄看,又握手拜托张江陵开导他。


    张江陵说:“高中玄,我叫张江陵,你愿意带我出去走走吗?”

    中玄竟然起身,一言不发从床底下捞出鞋穿上,就要带他出门。

    到了厂房院子里,经过中玄父亲身边,张江陵看到他已经戴上一脸喜气,陪着几个人寒暄,脸笑起来皱得像核桃,本来佝偻的腰更弯了。


    中玄带着张江陵在街上逛。燕京的时间线是快速而有序的,张江陵家乡的时间线是缓慢而有序的,可新郑的时间线既缓慢又凌乱,张江陵几乎疑心时间机器已经被中玄悄悄发明了,怎么可以有一个地方过得如此没有规律和章法。

    这么长时间不学物理,中玄虽然精神恍惚了些,头发却恢复浓密,气色也不错。中玄忽然问张江陵:“你有十块钱吗?借我。”

    那时移动支付还没全面开花,身上还会带着现金。张江陵拿出十块钱给中玄,中玄去路边摊付钱要了两个烙馍卷菜,一人一个,“我下次还你钱。”


    两人吃着烙馍,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分别后的事。

    中玄说:“我现在明白为什么只有张四维是用的本名了,只有他才完美融入现代的世俗社会,没有任何挣扎和纠结。他从不想形而上的事,只想怎么让自己过得好。”

    张江陵觉得中玄还有点神思恍惚,早知道大学时应该拉他去几次心理咨询。


    中玄自说自话:“我曾在物理里获得难以言表的乐趣,各种定理相互嵌套的精妙,纯粹的世界。可我还是想错了,现实世界,哪有纯粹,物理纯粹,不代表研究物理的人纯粹,有人就有圈子,就有无谓的是非。我没有强大到可以超然物外。史书里找不到纯粹,学术界也找不到。父亲是对的,我该放弃这些念想。”


    “我为你举手加额/为你窗扉上闪熠的午夜灯光/为你在书柜前弯身的形象

    当你向我袒露你的觉醒/说春洪又漫过了/你的堤岸

    你没有问问/走过你的窗下时/每夜我怎么想

    如果你是树/我就是土壤

    想这样提醒你/然而我不敢”

    街角有个孩子在用新郑方言磕磕顿顿练习朗诵,张江陵发现竟是广播里面诗的后半部分。

    虽然他还是不知道这诗叫什么。

    树梢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张江陵第一次知道夏天也有布谷。

    他在新郑陪了中玄一个月。


    数年后他们又在燕京见了一面,提起同学里转行的十之七八,能坚持科研道路的人总是太少了。

    “这是对的,还记得我说过吗,物理只属于前10%的人。”中玄已经成为一名地道的小工厂主,面色红润,啤酒肚起来了,社交得心应手。

    张江陵在大四毕业时选调去了某部,中玄在小西门的烧烤摊等到晚上十点半,张江陵才匆匆赶来,抱歉地说加班太常见了。

    中玄提醒他烧烤不要放辣,他不适合吃辣:“你们坐办公室的,再吃辣,早晚得痔疮。”

    张江陵佯装生气虚踢了他一脚,暂时接受了这个正确意见。


   “我现在明白,再多的理想,也得养家糊口以后再谈。希望我这辈子多挣点钱,我未来的儿子可以选择他喜欢的专业。”高拱完全恢复了昔日的健谈。

    张江陵也说起自己的考量,他去过新郑以后,看到了和学校里不一样的生活,童年的从政梦想复苏。学术做得好自然非常有意义,可他内心更喜欢为更广大的人做普惠众生的实在事。但愿有一天自己能通过决策,让数千万人过得好。往小处说,他也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有能力重建秩序,让中玄家里这样的工厂摆脱不必要的消耗。

    两人神采飞扬地喝着啤酒聊着哭着笑着,像又回到了坐旋转木马的那天。说起来,张江陵都怀疑那是一个梦,过于美好浪漫脱离实际,两个大男生怎么可能像情侣去坐粉色泡沫的旋转木马呢?可是  “学侣”这个外号如此魔性,梦是梦不出的,只有王同学这种鬼才才想得出。


   午夜的烧烤摊,张江陵接到电话,领导和蔼地说:“小张,明天早上七点我到单位,您把那份材料打印出来就放我桌上,用三号字打,大一点我看得清,我带出去开会。您早点睡,年轻人别太辛苦了。”

    张江陵对中玄说:“我得回家加班写材料,领导今晚十点布置的活。他住单位旁边,我租在五环,明天到单位路上还得两小时。不能让领导等我。”

    中玄执意送江陵回住所,江陵和别人合租,只有一个十平米的单间。江陵通宵敲打键盘,中玄在地铺躺着陪他。心想江陵这样身体不够强壮的人,念物理系的时候都可以不熬夜,现在却不得不熬。自己又何尝不是,以前脾气火爆,家世那么好的张四维自己都不放在眼里,现在陪着那些咖位和张四维差了一光年的人吃饭,人家一抬手指,他就知道要把烟递到人家嘴里,再训练有素地掏出打火机凑过去点火,人家正襟危坐,头都不转一下。

    现在张四维的炒作包装早就大获成功,家境优越洁身自好的学霸,联姻名媛,家族更上一层楼,有时报纸上能看到,和他们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中玄想,自己放弃了心爱的物理,奔波劳碌,收获就是确实赚了些钱。他很想为江陵租一套单位旁边的独立小公寓,他那么洁癖的人,现在合租真是难为他了。这钱他出得起,可他知道江陵不会要,江陵骨子里和他一样高傲。


    这是他们这一世最后的团聚。



    2020年10月7日,张江陵在朋友圈刷到中玄应酬喝酒时,突发疾病亡故的消息。还没来得及伤心,活动主持人就请张处长讲话,他略带微笑走上台,仪表整洁而得体,一丝不苟。

   “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他引用这个曾经和他同名同姓的明代政治家的话开头,既然从事这行,积累一些古代名言必不可少。

   发言完,在掌声中走下讲台,心里默念着高中玄,他更坚定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完)



    感谢@prophet 给我提供的物理专业的背景知识扫盲支持!写这文耗时最多的竟然是在看物理专业各种的介绍233333,欢迎捉虫。

    意识到老张很久没出现甜文了,都是刀,酝酿甜文。欢迎点梗(万历除外)


【同人 张居正X续弦王氏】菀彼桑柔

*传统旧式女子的一生。填补王氏没有文的空白。

     起先,她不明白,张翰林家为什么聘她续弦。江陵县地面虽小,名门闺秀、端丽才女也如林中花,春天一茬谢了绿叶成荫,夏天那茬接着来,绯红鹅黄次第盛放待人采撷。

    就如张翰林的元配顾氏,毓和名阀,聪明慧黠,书画到刺绣,都是顶好。那种林下风致,她幼时只随家人见过一面,就念念不忘。

    那次她想:“到底什么样的男子才配得上她?”

    就留意着,没多久听到顾氏嫁了姓张的年轻举人,琴瑟和鸣,她也跟着欢喜。不料三年后,顾 氏就撒手人寰。那时顾氏的夫君在几千里外,一个叫翰林院的地方。

    她竟有点为她伤怀。


    她不懂翰林院是什么地方,她父亲是个落第秀才,笃信女子无才便是德。她不识字,这辈子了解的事情无非方寸闺阁。弟弟王化告诉她,翰林是天下最聪明的读书人。她没有丝毫欢喜,倒是慌了,自己怎么配得上天下最聪明的读书人?她不单不识字,连女子的本分也勉强,绣荷包针脚不齐,见到生人就害羞想躲。别的姑娘眉如新月,她却每次画眉都歪歪扭扭,索性不施粉黛。

    妇容妇言妇工都没了,她想到要嫁的是天下最聪明的读书人,只好发誓要贤德,不让他失望。


    嫁给张翰林没几天,她就明白了,为什么聘她续弦。这一年,他二十七,她十七。

    洞房花烛夜,她发现他不但天底下最聪明,还很俊秀,更窘得手足无措。

    他凝视喜服底下她缠过的足,沉默不语。先前,她觉得自己还有脚特别小这一个好。可他根本不欣赏,于是她连唯一的好也没了。她回忆起来,顾氏好像不缠足。

    他让她写闺名,她羞赧说大字不识。告诉他自己单名菀。哪个菀?就是青菀的菀,随处丛生的草花,没什么用,只可以做润肺的不温不火的药。

    他听了似乎不开心。她不懂为什么。好在他这样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再怎样,长辈希望他们做的事总还是要做的。新婚生活就这样平淡如水开始了。


    她以为他天性深沉波澜不惊,对谁再好都只是如此。但刚过几天,妯娌就关切而不怀好意地告诉她,张翰林二十岁娶了顾氏,形影不离,差点荒废举业。顾氏死了,婴儿也夭折了,张翰林还是不肯续弦,僵持了三年,对所有延续香火的劝说置之不理,直到知书达礼的母亲几乎以命相挟,他才勉强续弦。

    张翰林父母想,顾氏嫁过来两年都没生孩子,他怕顾氏,便不敢纳妾,对兰心蕙质的妻子转爱成畏,积溺成迷。这次给他聘个才貌一无是处的妻子,只要柔顺贤德能生儿子便好。

    她还知道了顾氏闺名青梅,顾青梅三个字是明艳的、响亮的、轻灵的、掷地有声的。而王菀两个字模糊沉闷,正如她的面貌,不丑,也不美,看十次也记不住什么样子。


    妯娌说完眼睛瞟着她笑,她却是松了一口气。原来如此,自己的无用,对他就是最大的用处。只要这样,她就不再是一个无用的人。


    过了几天,张翰林的娘也问她闺名,她想到顾氏闺名青梅,便不说自己是青菀,改口说是紫菀的菀——同一种草的不同名字罢了,总归还是野草。

    张翰林的娘挺高兴,说诗经有句“菀彼桑柔”,草木茂盛的意思,这名字兆头很好,保准可以很快给张翰林多生几个孩子。她也期盼而害羞地跟着笑。


    她随着张翰林坐船去了几千里外陌生而纷繁的京城,时时记得柔顺贤德。晨昏勤侍丈夫,沉默寡言,从不像妯娌那样传闲话。女工针黹磕磕绊绊勤谨做着,照旧不施粉黛。张翰林的娘来过京城几个月,万分满意,张翰林对她不冷不热,总像例行公事,别无他言。这一点,张翰林的爹娘也很满意。

    结婚半年没动静,她想起张家最大的愿望就是多生几个孩子,于是张罗给他纳妾,不能断了他家香火。张翰林对感情似乎已经淡了,无可无不可,由着她忙碌。

    妾是她请张翰林自己去挑的,很得喜爱。头一年,妾就生了儿子,是家族的长子。她得到了贤德名声,他也不用再疲于应对家里的催促,他们如释重负。心情一好,身体也顺畅了。从此,她和妾接二连三给他生了一堆孩子。


    等到张翰林成了东阁大学士,她多了个封号淑人。进宫谢恩时她还是不懂怎么回话,只会拘谨点头。

    觐见回宅,张大学士看她博鬓花钗,穿着绣翟鸟的礼服,让旁人退去,难得和她说起了体己话。

    他说这些年多亏有她,他都没对家里的事用心,可他并不是心里没有她。还说紫菀青菀都很好,都是性子温和的草药,菀彼桑柔很好,唐人有句诗”菀菀黄柳丝,濛濛杂花垂“,温柔含蓄,也很好。

    她听不懂诗,只知道他念得温柔而平静。

    张大学士问现在有丫鬟给她梳妆,为什么还不爱粉黛,她说习惯了。他扑哧说新婚时看她眉毛淡得几乎没有,都不知道画一画,心里发笑,还趁她睡着给她画过眉,又不想让她知道,就又擦去了。



    万历年间,他清丈天下田亩,率先把自家在江陵多出的田退了。她不懂里面的道理,田地是百姓自愿卖给他家的,不是抢的,也花了钱,并不是强取豪夺,何以要退?可他既是天底下最聪明的读书人,自然都是对的。她也托人写信让娘家退田。她弟弟王化哪里肯,带了一帮秀才殴打丈田的县令。

    湖广的公文呈上,她窘得无地自容。张大学生却温言安慰她,说和她无关,又说自己虽然是内阁首辅,她家却没得过一分照拂,弟弟四十多还是秀才。这次他就做个弥补,让湖广只抚慰县令,不要严苛追究她弟弟。

    她更不安,他说那有件事拜托她。江陵族人几百口,枝叶繁杂,难免有人生事,他父母年老了管不了,她最可靠,就回到江陵定居,为他照顾父母,约束族人。

    那就这样吧,她想到自己还能为他分担,欣欣然动身了。

    他也终于开始在给家乡亲友的信里频频提及她,惜墨如金的一百多字,留给她的总有几句话。“内人又不知礼节,倘有不备,惟冀垂念夙雅,俯赐矜涵…”知道她不喜应酬,宛转替她解释。


    他去世时哀荣备至,顾氏的墓穴在他左边,右边的墓穴是以后留给她王菀的。她想自己虽然没什么用,和他相守三十年,以后还能合葬,生同衾,死同穴。已是完美到别无他求。

    她这时想不到,还没等到那一天,他的墓碑就倒仆了,墓地也成了禁地。


  (完)


  *

菀彼桑柔,其下侯旬,捋采其刘,瘼此下民。不殄心忧,仓兄填兮。倬彼昊天,宁不我矜?

四牡骙骙,旟旐有翩。乱生不夷,靡国不泯。民靡有黎,具祸以烬。於乎有哀,国步斯频。

维此圣人,瞻言百里。维彼愚人,覆狂以喜。匪言不能,胡斯畏忌?

维此良人,弗求弗迪。维彼忍心,是顾是复。民之贪乱,宁为荼毒。

                                                                                  ——《诗经 大雅 桑柔》

王氏没有留下名字,弟弟王化带头闹事见王世贞的文集。

王氏晚年定居在家乡,文中老张在信里提到她的句子来自《答司寇王西石》,还有其他信也提到了。


【同人,张居正&方逢时】雁门太守行

    一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月金鳞开

    “太岳,我们正在改变天下,改变历史。”

    方逢时指着不远处,修缮中的雁门长城在朔方阴森峻险的峰峦峭壑中绵延,山脊上隐约看到蚂蚁一般忙碌的士兵。山脚下秋草劲肥,厉兵秣马,他接着说,“异日,困扰我大明朝数百年的胡地烟尘将消散,化干戈为玉帛,你我必将不负平生,名垂千古。”

     “行之,我们什么都不能改变。包括我们自己的命数。”


    方逢时从夜的营帐里梦醒,塞上茫茫的寒风击打着帐帷。他唤左右备马,左右知道他性格诡谲,并不劝阻,牵来他最爱的黑骝马。

    他一口气跑了不知多少路,久居南方的人去了北方会有错觉,如果没有越过河,就会觉得还很近,其实已经走了很远。

     他见到了夜色里大同的火山,山上有火井,南北六七十步,深不见底,暗夜里火势上升,发出隐约轰鸣的雷声。

    目力所及,巨火仍在蔓延,火焰如不受控制的猛兽舔舐毁灭所经过处的万物,照彻北天。这就是每年秋天大同镇边境明军的烧荒,焚烧明蒙之间的几十里宽的天然草场,让俺答的骑兵丧失补给,无法持续南下。

    虽然如此,小股的侵扰从未断过,家破人亡的百姓嚎哭不绝如缕。前几天,有参将带来一个流离失所的女子意图献给他,方逢时传令打了参将二十军棍,他在江南习惯了青娥绕席,大同府女子的美也是早有耳闻心向往之,可他到北方是要建立功业,不想被人抓住任何把柄。

    毕竟,从他十九岁进士登科到现在已经仕途蹉跎二十多年,先是不屑逢迎以至颠沛州县,终于惊觉同年甚至后进已经纷纷官至二三品,他才去同科的高拱阁老那里烧香,请缨告别江南锦绣之地,到大漠的风霜戎马里博一场富贵。

    况且,虽然他勉力数次大捷,刚从内阁倾轧中起复为次辅的的高拱并不完全信任他。隆庆四年二月,方逢时巡抚大同,七月,高拱就派了亲信王崇古总督宣府大同,和他互为牵制。他帐下有些人就是王崇古的耳目。


     一言一动,如履薄冰。

    只有在这样无边的夜里,月光在他的锁子甲上划出清冷的弧光,他才可以放下心防,得到片刻的宁静。

    隆庆四年九月十二日的他不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夜。


    二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日出之前,半宿未眠的方逢时赶回中军营帐,将就倚靠着木枕睡着了。

    秋天的云很低,无形的造化之力推着大团的云往前走。石头山上是盘旋的银河。他和已经入阁的太岳在石头山上的茅草屋里同榻而眠,他说:“我不想再沉沦下僚,虚掷一生”,太岳侧脸而笑,又转脸凝望着他的眼睛:“定会有如愿之日。”

    太岳起身说去去就来,推开门,明明记得门前是平坡,却一脚踩空坠落了悬崖。他恐怖万状,想呼救,喉咙却被扼住一般发不出声,门外又涌来几名携带冰冷刑具的钦差:“大同巡抚方逢时,勾结蒙元,意图谋反,即日革职,拏解送京会同刑部严审。”


    他从噩梦中惊醒,还没来得及喝口水顺气,帐外有人报俺答的外孙把汉那吉携家人到败虎堡,声称来降。

    他霎时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反复对比了几次不同的人送来的谍报,并无异常,那吉投降似是因为家族纠纷。他让属下率五百骑前往纳降。

    方逢时在大同城里隐秘而隆重地设宴款待了那吉,又给宣大总督王崇古写了长信,提出诸般处置建议任他选择。

    王崇古却迟迟没有回信。


    方逢时度日如年,他想把这烫手山芋交给王崇古,可王崇古也不糊涂。想起那个梦,想起近在眼前的夏言曾诜因为处置边事不当,被诛杀西市,身首异处,家人为奴,一向勇敢刚决的他沉不住了。


    报告内阁?这种事巡抚行文报告内阁似不合体例,公之于众也让朝廷失去回转余地,徒招言官议论。只宜私函,如果回函的人授意不能留,他便让那吉等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只对俺答说那吉从未来过。

    写给谁呢?内阁中首辅李春芳忠厚却没有定见,次辅高拱和王崇古一派,恐怕两人合议佯装不知,仍推出他去顶缸。赵贞吉殷士儋和他并无私交,传言又和高拱势同水火。

    阁中还有湖广同乡,昔日的好友张太岳。


    他在灯下写就一封信,照样附上诸般处置建议,又说多日前已经报告王崇古,至今没有下文。交给亲信快马加鞭漏夜送到京城。

    他出帐四顾,满天秋色角声四起,百年以来边关将士们的血迹和敌人的血迹层叠,把塞土染成暗紫。

    “这样的征战什么时候结束?”他向京城而立,不确定能否得到这位已经疏远的昔日好友的回信。



    三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他和太岳的故事像陈年的香丸,打开里面都是蛀坏的碎木屑,零落成灰,可还是香气萦绕。

    从亲密无间到形同陌路的始末说起来也很简单,他们初相识的时候都是年少登科的进士,才华相仿,他的诗写得更好些。他们那时惺惺相惜,一南一北,书信不断。后来他积年不得意,太岳在翰林院前途无量,他厌恶严嵩,却听说太岳给严嵩写贺寿诗。他们的书信如雨后屋檐的水滴越滴越慢,不知哪一天起就彻底断了。


    现在这封信送出去,日子平缓而焦灼地流淌着。

    他有条不紊布置着每天城中的防务,心里却蔓草滋长。秋霜浓重,鼓声低沉。

    京中毫无音信。


    “故园书动经年绝,华发春唯满镜生。自是不归归便得,五湖烟景有谁争?”

    他凌乱写着唐人的诗,或许是该告归还乡了。有的人天生没有做官的运势,刚立了几场功,就遇到这棘手事。家乡的父母妻儿,他年少时亲手筑造的书楼“大隐楼”,河里六月的莲花和鲤鱼。湖广小城的富户,城中一半的田地都是他家的,当个致仕的进士,后半生著书立说,开坛讲学,也是乐事。

    如何从边事中抽身而退?主动请辞自然不可。他想起帐下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是了,该故意漏些破绽给王崇古,引他嗾人弹劾,自己再趁势上疏请罪乞休,离开大同是非之地一去不回。


    京中,张太岳接到方逢时的私函,旋与高拱秘议。

    “肃卿,自嘉靖二十九年来,国库每年军费开支是岁入的两倍,早已入不敷出,如再持久作战,你我都知道结果。方逢时信中提出的借此良机与俺答议和,双方休战,确是上策。即使俺答数年后出尔反尔,我们也得到了几年喘息。”

    “太岳,这我同意。只是这事太冒险,国朝二百年来,从天子到百官,都视蒙古为元的残部,议和一着不慎,就会被斥为通敌卖国,身家不保。夏贵溪殷鉴不远,虽现在仁君在位,你我也难应对言路纷议。“

    太岳听到最后一句,不着痕迹地一笑,随即恢复端然:“肃卿,现在阁中你我同心,另三人迟早要去位。六部都是你任用的人。对了,晋人那里有没有风声?”

    高拱每每和张太岳商议,都会不知不觉如鬼迷心窍地信任他。既然他询问,高拱也实情相告,几天前王崇古也已经给他写来密信,告知这件事,还附上了方逢时信的抄件。

    “肃卿”,张太岳把手覆上高拱的手背,“他信里怎么说?”

    “他说如我决心议和,他也愿从中协助,大同那边他主事。京中六部的要员由他外甥张凤磐去交关。太岳,张凤磐是个能干事的,和你也熟,这次如果能成,我想引他入阁当我们的帮手,你觉得呢?”

    “如果议和能成,当然好。”张太岳不动声色。



    四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一夜之间,弹劾方逢时的奏章四起。有的弹劾他虚报战功,有的弹劾他贪墨无度,有的弹劾他怯进畏敌,有的弹劾他不治行检。方逢时上疏认罪乞休。

    “水流花谢两无情,送尽东风过楚城。胡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决意远离这个巨大莫测的漩涡,过几年起复回到江南眠风抱月了此残生。他心里轻松了很多,又怅然若失,破例饮了几口酒迷糊睡到黄昏。


    他梦见太岳亲自递给他一封信。

    “太岳,你怎么会来?我以为你在阁中忙。”

    “多年故交,我不会忘。”梦里的太岳平静地说,“行之,这次你听我的。”


    他在帐外马声嘶鸣中醒来,去京城的亲信回来了,给他呈上太岳的回信。“弟平生孤孑寡与,独与兄相知,不啻坐春风而饮醇醪也。驿馆一别,风云倏起,弟以菲薄谬肩重任,恒恐中道颠蹶,有负兄夙昔期许之心。兄宏才必不久屈,位列三台有期。”后面还有些具体的指点。


    大团的云块赶着牛羊涌向大漠深处,火焰般的夕阳燃起,荒凉的天空百鸟归巢。

    他知道太岳对蓟镇的谭纶也是如此殷切。他和张太岳再也不可能如年轻时那样亲密无间了,但太岳依旧需要他。他也需要可靠的盟友,只结交高拱一个阁臣是不够的,内阁的血雨腥风,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谁是能决定他命运的赢家。


    后来的事就如史书记载的封贡议和一样。从此,东至四海,西尽甘州,延袤五千余里,无烽火警,居庸以西,国家无所事。


    万历二十四年的方逢时已经衰老,守着家乡的大隐楼。记忆力太好到底是不是好事?想起几十年前的事如在眼前,可那些人都不在了。“行之,我们什么都不能改变,包括我们自己的命数”,他想起太岳这句话,他说得对。张太岳连自己的命数都没法改变。

   功成身败。然而修筑的雁北长城还在,是不会消失的。

    他骑着垂老的黑骝马在回忆的河岸边徜徉,“好久没上战场了。”他对着空气说,他对着河里说。一只龟浮出水面爬在岩石上静静看着他。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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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雁门就是大同,忻州一带。大同巡抚方逢时四舍五入就是雁门太守。

2,"黑云压城城欲摧"后一句流传下来的有两个版本,广为人知的是"甲光向日金鳞开",还有一个版本是"向月"。我不是写了错别字。

3,文里面太岳写给方逢时那封信的文字是我编的,没有原文(毕竟设定是密信23333)。不过他们确实很多通信。太岳年轻时还给小方写过诗"已知天地共行客,不为别离愁路难"。他们年轻时亲 密 无 间的同人文 《五更鼓角》见 stay with lofter 


4,个人的吐槽,可以忽略。方逢时是个能力很强的人,19岁进士,文武双全。不管治理州县还是在边关都出类拔萃,文学也很好。他19岁在宜兴当县令,虽然年轻但是明决果断,老吏不能及。县志评价说近百年的县令没有超过他的。然而他要更进一步就必须站队,哪怕知道以后不会有好结果,也只能顾眼前。能在史书上留下几行正面记载的,哪怕是方逢时这样后人眼中的小透明,能力在当时都是万里挑一。正文里这件事,他的记载《云中处降录》可以看出才能,见 stay with lofter 

   众所周知,太岳因为个人经历过于强大,成为某些穿越文的重灾区。那些文一般设定一个现代人穿回去拿了他的人设,但里面还要出现一个反派太岳被主角各种吊打。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能在全国人里凭一己之力到达巅峰的,都是各方面能力max的人。一个在现代社会都未能制霸一个社区的人,穿越回去就靠着一点历史知识知道未来走向,就能呼风唤雨,改变朝代大走向,这。。。知道发展趋势和能操纵能运用还是有很大距离的,还不谈当时客观条件的制约。。。写尊重历史客观规律的穿越文不好吗?当然那样就削弱爽感了。



【同人,简修日记】818我那首辅父亲,还有黑箱操作的状元、榜眼、二甲进士哥哥们

*周末沙雕文。张简修视角万历八年的一天。弦月的梗来自@初月如弓未上弦 的同人,其他梗大多来自史料。"简儿"来自老张在信里对简修的称呼。*


    今天大哥和三哥殿试,早上父亲大人出门前,我起早在院子里练剑,问他大哥三哥能得个好名次吗。父亲胸有成竹地摸摸胡子,说:“简儿,这次殿试读卷官就是我。”

    我又问了父亲一个纠结许久的谜题:“爹,你为什么让大哥二哥三哥读书,却让我放弃读书,恩荫镇抚司的武职呢?”父亲慈爱地看着我:“简儿,你出生时,我给你起名简修,就是希望你过得简单快乐。”

    我有点感动,想了想又不对劲:“爹,可你开始给我起的名字明明是嗣哲,是万历二年大哥会试落第,你和考官大吵大闹,怕以后考官记恨又不录取我们,才给我们集体改名的。”

    父亲叹了口气:“简儿,你非要我明说你不适合科举吗?人生有很多道路,不一定要读书的。再者你从不去镇抚司上班,只是挂个名,却俸禄照领,不是很快乐吗?”

    我点点头:“是,我喜欢练剑,医生说成天多动还不会得痔疮。”

    父亲脸色尴尬,我送他出大门上轿。



    没多久就听门口报三哥状元,大哥二甲进士。

    大哥三哥真是读书的好料子,乡试都是回竞争激烈的湖广考,不像二哥被安排到顺天府乡试。


    去年春天,父亲的门生来拜访,爹面带忧容指着三哥说:“懋修要回湖广乡试,不知这次能不能中式。”门生说:“师相,学生会算卦,掐指一算,令郎这次一定能中。”父亲欣慰地笑了。


    秋天,三哥动身去湖广。出发前,我问三哥:“听说爹年轻时是江陵神童,哥,你看过他乡试考卷吗?”三哥摇头:“爹乡试才三十名,名次太低,所以卷子没留下来。”

    三哥中举回到京城,我向他道贺,三哥神神秘秘告诉我:“我去了发现乡试主考就是父亲那个门生,才知道会算卦的人能把自己也算进去。”


    三哥这几年越发器宇不凡,说话像父亲大人一样云里雾里,和隆庆年间的莽撞不同。那时他喜欢一个叫弦月的花魁,神魂颠倒,在家闹个天翻地覆要退婚迎娶弦月姑娘。父亲大怒,让人把弦月姑娘请到家里,我趴在墙角听进门时趾高气扬的弦月姑娘在屋里哭得十分凄切,然后梨花带雨地离去,从此三哥才收心成婚,读书。

    年少的我一直以为父亲肯定教了弦月姑娘很多做人的道理,让她羞愧折服。长大了回想起当年的场景,似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去年二十岁成婚,岳父是三边总督。大哥,二哥,三哥的岳父也都位高权重。三哥很自豪对我说:“爹和其他阁老都不一样,其他阁老的儿女都和高门大户结亲。”我问:“我们家不是吗?”三哥说:“当然不是,我们是先和人家结亲,爹再让他们变成大官。”

    我觉得很有道理,为这样不贪恋权势,两袖清风的父亲大人自豪。


    二哥和我是同胞兄弟,母亲生了我们以后,就回了江陵老家,说是想去伺奉翁姑。大哥和三哥的生母何姨娘说,母亲其实是怕留在这还要生孩子,太苦了。

    有一次,次辅——大家都叫他伴食中书——的儿子好奇地问三哥和我:“我家所有兄弟都是一个娘生的,尚且斗得厉害。你家为什么不斗?”

    三哥嗤笑:“这还不简单,你爹有钱,大家才想争财产。我爹穷成那样,我们难道争着帮他处理公文吗?”

    次辅的儿子得到错误暗示,以为我们问他家索要钱财,第二天,就派人送给父亲不少名贵礼物,父亲说退回去伤了次辅的心,将错就错笑纳了。


    二哥是前几年殿试的榜眼,然而非常怂,在翰林院被同学组团欺负,回来哭。父亲很心疼,说自己当年是内阁拳王赛的优胜者,勉励二哥也勇敢搏斗。可惜二哥还是懦弱,索性请了长假回江陵陪母亲,闲时游山玩水,在江边垂钓。父亲想起自己年轻时也请了好几年假,没好意思去干涉他。


    二哥在老家给我寄信,说回去路上见了父亲的故人高拱,高阁老对他很好。我对父亲提起高拱,父亲说:“哦哦,肃卿啊……简儿你不知道,他看起来那么强悍的人,对我很好,有一次小人挑拨他,他误会了我,傍晚还到我家花园里来向我道歉。”

    我想着肯定是个有趣的故事,可惜父亲不肯细说。


    白天父亲和哥哥们都不在家,我练完剑术,躲到书房里,看话本,有时也偷偷看父亲的小笔记,里面不停增加有趣的事。比方讲,父亲说有一种鸡叫阴阳鸡,皮肤一半黑一半白,可以治疗疟疾。父亲还说冬天他貂皮大衣上的火花是冷气和热气撞击的结果,写道“可惜我和其他人说起,他们都不这么认为。”

    有一页写了吕调阳父母冬天烧炭中毒,抢救过来的事,描述语气欢乐得让我怀疑我的阅读能力。父亲还在笔记里说大哥的胡子太长了,长到膝盖,这下他当不成家里胡子最长的人,如何是好?笔记里他对门生的外貌品头论足,说李维桢长得好,王家屏皮肤黑,于慎行虽然相貌堂堂,但眼珠总是滴溜溜不知在想些什么。


    又翻到笔记最早的时候,父亲在上面记着:

    “今天元宵,我和登州来的指挥戚继光一起去看鳌山灯会,走到午门口,戚继光指着那个巨大的鳌形状花灯说‘你看,太岳,好大的龟啊!’我纠正这是鳌,不是龟,他非说鳌就是龟,还继续惊呼‘好大的龟啊!好大的龟啊!’。我们不欢而散。

    从此,我就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取消鳌山灯会。”


    我忍不住笑了,家里的生活真是每天都融洽而愉快。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