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入画屏秋缈缈

太岳粉

【同人,张居正&方逢时】雁门太守行

    一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月金鳞开

    “太岳,我们正在改变天下,改变历史。”

    方逢时指着不远处,修缮中的雁门长城在朔方阴森峻险的峰峦峭壑中绵延,山脊上隐约看到蚂蚁一般忙碌的士兵。山脚下秋草劲肥,厉兵秣马,他接着说,“异日,困扰我大明朝数百年的胡地烟尘将消散,化干戈为玉帛,你我必将不负平生,名垂千古。”

     “行之,我们什么都不能改变。包括我们自己的命数。”


    方逢时从夜的营帐里梦醒,塞上茫茫的寒风击打着帐帷。他唤左右备马,左右知道他性格诡谲,并不劝阻,牵来他最爱的黑骝马。

    他一口气跑了不知多少路,久居南方的人去了北方会有错觉,如果没有越过河,就会觉得还很近,其实已经走了很远。

     他见到了夜色里大同的火山,山上有火井,南北六七十步,深不见底,暗夜里火势上升,发出隐约轰鸣的雷声。

    目力所及,巨火仍在蔓延,火焰如不受控制的猛兽舔舐毁灭所经过处的万物,照彻北天。这就是每年秋天大同镇边境明军的烧荒,焚烧明蒙之间的几十里宽的天然草场,让俺答的骑兵丧失补给,无法持续南下。

    虽然如此,小股的侵扰从未断过,家破人亡的百姓嚎哭不绝如缕。前几天,有参将带来一个流离失所的女子意图献给他,方逢时传令打了参将二十军棍,他在江南习惯了青娥绕席,大同府女子的美也是早有耳闻心向往之,可他到北方是要建立功业,不想被人抓住任何把柄。

    毕竟,从他十九岁进士登科到现在已经仕途蹉跎二十多年,先是不屑逢迎以至颠沛州县,终于惊觉同年甚至后进已经纷纷官至二三品,他才去同科的高拱阁老那里烧香,请缨告别江南锦绣之地,到大漠的风霜戎马里博一场富贵。

    况且,虽然他勉力数次大捷,刚从内阁倾轧中起复为次辅的的高拱并不完全信任他。隆庆四年二月,方逢时巡抚大同,七月,高拱就派了亲信王崇古总督宣府大同,和他互为牵制。他帐下有些人就是王崇古的耳目。


     一言一动,如履薄冰。

    只有在这样无边的夜里,月光在他的锁子甲上划出清冷的弧光,他才可以放下心防,得到片刻的宁静。

    隆庆四年九月十二日的他不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一夜。


    二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日出之前,半宿未眠的方逢时赶回中军营帐,将就倚靠着木枕睡着了。

    秋天的云很低,无形的造化之力推着大团的云往前走。石头山上是盘旋的银河。他和已经入阁的太岳在石头山上的茅草屋里同榻而眠,他说:“我不想再沉沦下僚,虚掷一生”,太岳侧脸而笑,又转脸凝望着他的眼睛:“定会有如愿之日。”

    太岳起身说去去就来,推开门,明明记得门前是平坡,却一脚踩空坠落了悬崖。他恐怖万状,想呼救,喉咙却被扼住一般发不出声,门外又涌来几名携带冰冷刑具的钦差:“大同巡抚方逢时,勾结蒙元,意图谋反,即日革职,拏解送京会同刑部严审。”


    他从噩梦中惊醒,还没来得及喝口水顺气,帐外有人报俺答的外孙把汉那吉携家人到败虎堡,声称来降。

    他霎时一个鲤鱼打挺起身,反复对比了几次不同的人送来的谍报,并无异常,那吉投降似是因为家族纠纷。他让属下率五百骑前往纳降。

    方逢时在大同城里隐秘而隆重地设宴款待了那吉,又给宣大总督王崇古写了长信,提出诸般处置建议任他选择。

    王崇古却迟迟没有回信。


    方逢时度日如年,他想把这烫手山芋交给王崇古,可王崇古也不糊涂。想起那个梦,想起近在眼前的夏言曾诜因为处置边事不当,被诛杀西市,身首异处,家人为奴,一向勇敢刚决的他沉不住了。


    报告内阁?这种事巡抚行文报告内阁似不合体例,公之于众也让朝廷失去回转余地,徒招言官议论。只宜私函,如果回函的人授意不能留,他便让那吉等人无声无息地消失,只对俺答说那吉从未来过。

    写给谁呢?内阁中首辅李春芳忠厚却没有定见,次辅高拱和王崇古一派,恐怕两人合议佯装不知,仍推出他去顶缸。赵贞吉殷士儋和他并无私交,传言又和高拱势同水火。

    阁中还有湖广同乡,昔日的好友张太岳。


    他在灯下写就一封信,照样附上诸般处置建议,又说多日前已经报告王崇古,至今没有下文。交给亲信快马加鞭漏夜送到京城。

    他出帐四顾,满天秋色角声四起,百年以来边关将士们的血迹和敌人的血迹层叠,把塞土染成暗紫。

    “这样的征战什么时候结束?”他向京城而立,不确定能否得到这位已经疏远的昔日好友的回信。



    三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他和太岳的故事像陈年的香丸,打开里面都是蛀坏的碎木屑,零落成灰,可还是香气萦绕。

    从亲密无间到形同陌路的始末说起来也很简单,他们初相识的时候都是年少登科的进士,才华相仿,他的诗写得更好些。他们那时惺惺相惜,一南一北,书信不断。后来他积年不得意,太岳在翰林院前途无量,他厌恶严嵩,却听说太岳给严嵩写贺寿诗。他们的书信如雨后屋檐的水滴越滴越慢,不知哪一天起就彻底断了。


    现在这封信送出去,日子平缓而焦灼地流淌着。

    他有条不紊布置着每天城中的防务,心里却蔓草滋长。秋霜浓重,鼓声低沉。

    京中毫无音信。


    “故园书动经年绝,华发春唯满镜生。自是不归归便得,五湖烟景有谁争?”

    他凌乱写着唐人的诗,或许是该告归还乡了。有的人天生没有做官的运势,刚立了几场功,就遇到这棘手事。家乡的父母妻儿,他年少时亲手筑造的书楼“大隐楼”,河里六月的莲花和鲤鱼。湖广小城的富户,城中一半的田地都是他家的,当个致仕的进士,后半生著书立说,开坛讲学,也是乐事。

    如何从边事中抽身而退?主动请辞自然不可。他想起帐下那些不怀好意的窥探目光,是了,该故意漏些破绽给王崇古,引他嗾人弹劾,自己再趁势上疏请罪乞休,离开大同是非之地一去不回。


    京中,张太岳接到方逢时的私函,旋与高拱秘议。

    “肃卿,自嘉靖二十九年来,国库每年军费开支是岁入的两倍,早已入不敷出,如再持久作战,你我都知道结果。方逢时信中提出的借此良机与俺答议和,双方休战,确是上策。即使俺答数年后出尔反尔,我们也得到了几年喘息。”

    “太岳,这我同意。只是这事太冒险,国朝二百年来,从天子到百官,都视蒙古为元的残部,议和一着不慎,就会被斥为通敌卖国,身家不保。夏贵溪殷鉴不远,虽现在仁君在位,你我也难应对言路纷议。“

    太岳听到最后一句,不着痕迹地一笑,随即恢复端然:“肃卿,现在阁中你我同心,另三人迟早要去位。六部都是你任用的人。对了,晋人那里有没有风声?”

    高拱每每和张太岳商议,都会不知不觉如鬼迷心窍地信任他。既然他询问,高拱也实情相告,几天前王崇古也已经给他写来密信,告知这件事,还附上了方逢时信的抄件。

    “肃卿”,张太岳把手覆上高拱的手背,“他信里怎么说?”

    “他说如我决心议和,他也愿从中协助,大同那边他主事。京中六部的要员由他外甥张凤磐去交关。太岳,张凤磐是个能干事的,和你也熟,这次如果能成,我想引他入阁当我们的帮手,你觉得呢?”

    “如果议和能成,当然好。”张太岳不动声色。



    四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一夜之间,弹劾方逢时的奏章四起。有的弹劾他虚报战功,有的弹劾他贪墨无度,有的弹劾他怯进畏敌,有的弹劾他不治行检。方逢时上疏认罪乞休。

    “水流花谢两无情,送尽东风过楚城。胡蝶梦中家万里,子规枝上月三更”,决意远离这个巨大莫测的漩涡,过几年起复回到江南眠风抱月了此残生。他心里轻松了很多,又怅然若失,破例饮了几口酒迷糊睡到黄昏。


    他梦见太岳亲自递给他一封信。

    “太岳,你怎么会来?我以为你在阁中忙。”

    “多年故交,我不会忘。”梦里的太岳平静地说,“行之,这次你听我的。”


    他在帐外马声嘶鸣中醒来,去京城的亲信回来了,给他呈上太岳的回信。“弟平生孤孑寡与,独与兄相知,不啻坐春风而饮醇醪也。驿馆一别,风云倏起,弟以菲薄谬肩重任,恒恐中道颠蹶,有负兄夙昔期许之心。兄宏才必不久屈,位列三台有期。”后面还有些具体的指点。


    大团的云块赶着牛羊涌向大漠深处,火焰般的夕阳燃起,荒凉的天空百鸟归巢。

    他知道太岳对蓟镇的谭纶也是如此殷切。他和张太岳再也不可能如年轻时那样亲密无间了,但太岳依旧需要他。他也需要可靠的盟友,只结交高拱一个阁臣是不够的,内阁的血雨腥风,不到最后一刻,永远不知道谁是能决定他命运的赢家。


    后来的事就如史书记载的封贡议和一样。从此,东至四海,西尽甘州,延袤五千余里,无烽火警,居庸以西,国家无所事。


    万历二十四年的方逢时已经衰老,守着家乡的大隐楼。记忆力太好到底是不是好事?想起几十年前的事如在眼前,可那些人都不在了。“行之,我们什么都不能改变,包括我们自己的命数”,他想起太岳这句话,他说得对。张太岳连自己的命数都没法改变。

   功成身败。然而修筑的雁北长城还在,是不会消失的。

    他骑着垂老的黑骝马在回忆的河岸边徜徉,“好久没上战场了。”他对着空气说,他对着河里说。一只龟浮出水面爬在岩石上静静看着他。


(完)

---------

注:

1,雁门就是大同,忻州一带。大同巡抚方逢时四舍五入就是雁门太守。

2,"黑云压城城欲摧"后一句流传下来的有两个版本,广为人知的是"甲光向日金鳞开",还有一个版本是"向月"。我不是写了错别字。

3,文里面太岳写给方逢时那封信的文字是我编的,没有原文(毕竟设定是密信23333)。不过他们确实很多通信。太岳年轻时还给小方写过诗"已知天地共行客,不为别离愁路难"。他们年轻时亲 密 无 间的同人文 《五更鼓角》见 stay with lofter 


4,个人的吐槽,可以忽略。方逢时是个能力很强的人,19岁进士,文武双全。不管治理州县还是在边关都出类拔萃,文学也很好。他19岁在宜兴当县令,虽然年轻但是明决果断,老吏不能及。县志评价说近百年的县令没有超过他的。然而他要更进一步就必须站队,哪怕知道以后不会有好结果,也只能顾眼前。能在史书上留下几行正面记载的,哪怕是方逢时这样后人眼中的小透明,能力在当时都是万里挑一。正文里这件事,他的记载《云中处降录》可以看出才能,见 stay with lofter 

   众所周知,太岳因为个人经历过于强大,成为某些穿越文的重灾区。那些文一般设定一个现代人穿回去拿了他的人设,但里面还要出现一个反派太岳被主角各种吊打。不管是古代还是现代,能在全国人里凭一己之力到达巅峰的,都是各方面能力max的人。一个在现代社会都未能制霸一个社区的人,穿越回去就靠着一点历史知识知道未来走向,就能呼风唤雨,改变朝代大走向,这。。。知道发展趋势和能操纵能运用还是有很大距离的,还不谈当时客观条件的制约。。。写尊重历史客观规律的穿越文不好吗?当然那样就削弱爽感了。



评论(46)

热度(209)

  1. 共1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