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入画屏秋缈缈

太岳粉

【万张】鸿翮(清水文,正剧向)

    万历三十年二月,朱翊钧气息奄奄蜷缩在启祥宫暖阁榻上,大学士们刚刚离去。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场又急又猛的病让朱翊钧自认到了弥留之际,竟然下旨停征矿税。从大学士们嚎啕恸哭的眼底和匆匆离去拟诏的脚步中,精于察言观色的朱翊钧竟看出一丝欢欣。自己终究是如此不得人心吗?他叹息着。

    虽是春天,暖阁里的蚊虫已开始纷鸣,挥之不去,就像恼人的言官,就像各地乱起的民变。自那个人走了,朱翊钧断然抄了他的家,以为摆脱了他的阴影,却不料牵一发而动全局,政事也随之倾颓。外朝懈怠,内宫杂役依葫芦画瓢,已懒于为他这至尊之人驱蚊赶蝇,洒扫庭室,入目之处尽是芜杂。

 

 

   “夫蚊虻终日经营,不能越阶序,附骥尾则涉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

   许是病得神智迷乱,他忽忆起十二岁时,永远清肃庄严的张先生在文华殿说的这句话。张先生说这是汉朝王褒《四子讲德论》,他这个元辅就像微不足道的蚊虫,依附马尾才可跋涉千里,攀附鸿翅才可翱翔四海。

    他那时和张先生是很好的。张先生在奏疏里写:“皇上知臣也以心,微臣遇主也以道。臣何缘何幸,有此遭际?臣又将何修何为,可以报称?苟遂其愚,死无所憾。”

   后来张先生真的死了,朱翊钧相信他泉下没有遗憾,即使抄尽了他的家推倒了他的碑褫夺了他的谥号害死了他的儿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是的。

 

   之后。 

   万历二十年,宁夏之役,朝鲜之役。

   万历二十七年,播州之役。

   三场战争,耗尽了张先生为他攒下的数百万太仓银。库房一空如洗,屋漏偏逢连夜雨,接踵而至的是两宫三殿火灾。

    朱翊钧说,当采天地自然之利,开矿征税吧。


    矿监税使去哪里?去京口,去广州,去临清,去东昌,去苏杭,去两京一十三省。

   竭官私之储,敛百姓之怨,天下之势,鼎沸同煎,无一片安乐之地。

   家中凡有大厅者,交门槛税。儿童玩乐用的面具,也要交税。担菜进京城的农民,开始习惯在鬓边插钱二文,一言不发任凭税使抽取。

 

   朱翊钧特意给荆州加征店税,派得力心腹陈奉前往收取。那是张先生的家乡,他不会忘。那里该是草长莺飞,山水清润的吧,就和先生的眉目一样端秀。

   踌躇满志出发的陈奉仓惶上疏——荆州起了民变。官民纷起阻挠征税开矿,责打税使。

   没想到,数年前挖地三尺株连全省的抄家,竟还没浇灭他们的心火。

   湖广奏报陈奉暴虐恣肆,横行不法。“楚党死而不僵,”朱翊钧冷笑,下旨逮捕知府知州。

   荆州民变持续了两年。

 

   结束回忆,朱翊钧又叹了口气,蚊虫还在他眼前乱飞。那个温言给他讲四书的张先生,那个大权独揽的元辅,那个众人口中罪恶滔天的乱臣,那个全族家产不到严嵩二十分之一的墓中枯骨,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和幼年的他第一次见面,仪容峻整颀身美髯的张先生,时过境迁,连他自己也模糊了。

   他想,他应该是喜欢过的吧。

   朱翊钧头痛欲裂,昏然睡去。

   他并没有梦到张先生。


   翌日五更,暖阁仿佛从地里生出来的蚊虫又把他吵醒。他正待发怒,却发现自己头不痛了,病来得急,去得也快。

   “快,去内阁追回停征矿税的谕旨!”他急遽支起日渐发福的身体,吩咐内侍。

   “陛下,君无戏言”,司礼监的田义提醒他。

    “快去!”朱翊钧咆哮。


   派内侍去讨了二十多趟,沈一贯屈服,交还了谕旨。朱翊钧想,还好,沈一贯到底不是张先生,首辅第一要紧的是听话,自己说圆就圆说方就方。

   “夫蚊虻终日经营,不能越阶序,附骥尾则涉千里,攀鸿翮则翔四海。”

   朱翊钧终于懂了,他和张先生,谁才是依附而成事的微不足道的蚊虫,谁才是骐骥和鸿鹄。



(正文完)



全文手机打字,我手机打字非常慢,所以文风很简单。

列一部分参考资料,虽然不是写论文23333

《明史》卷八十一《食货五》商税

文秉《定陵注略》卷五

顾公燮《消夏闲记摘抄》卷下(门槛要收税的出处)

李乐《见闻杂记》卷六(儿童玩乐的面具要收税的出处)

史玄《旧京遗事》(农民进城卖菜鬓角插两文钱出处

董其昌《神庙留中奏疏汇要》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786页

"竭官私之储,敛百姓之怨。天下之势,鼎沸同煎,无一片安乐之地。"前半句是沈一贯论矿税危害,后 半句是沈鲤论矿税危害。(这两个阁臣格格不入,对这件事倒是看法一致。)

《明神宗实录》《明通鉴》《明史纪事本末》《定陵注略》(荆州民变的叙述,其实不止是荆州了,当时湖北多地都有,这个展开说可以写本书)

。。。

不继续列了,还可以列举几十条资料,手机打字,再说也不是论文,就这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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