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入画屏秋缈缈

太岳粉

【少年张居正x顾氏】唯梦闲人不梦君

                              一

“白...龟?天底下竟然会有人起这种名字?哈哈哈哈哈。”辽王府世子的妹妹朱小达花枝乱颤。

十四岁的张居正是个英气少年,他心里怪爹妈起名太不讲究,虽然两年前李知府就把他的名字从白圭改名居正了,这神童黑历史还是传遍全荆州府,三天两头被嘲笑。

尊严是要靠自己来维护的,他冷冰冰的对这位嚣张的同龄郡主说:“我的圭不是乌龟的龟,是玉圭的圭。听世子说,你闺名也很不错?”

 

郡主心里骂哥哥卖了自己,但早有应付,伶牙俐齿:“我的名字朱小达有出处,《诗》里面颂先王功业说“玄王桓拨,受小国是达”

 

张居正不动声色微微一笑:“是么?这篇里面还有‘受小球大球’。在下认为,用来当名字也很好,很符合郡主面若银盆的容貌。”

 

朱小达哼的一声,把正在往嘴里送的锅盔一搁:“我还有个字必达,你的字是什么?我们以字相称吧。”

 

她一脸期待,喜上眉梢,看着他涨红脸,嗫嚅:“我....我....我没有字。你还是称呼我的号太岳吧。”

 


 

                        二

 

“太岳。。。太岳。。。”她忽然惊醒,迷迷糊糊念了声”白圭”,才想起现在已经是嘉靖二十六年的三月了。这是九年来第一次梦到他,梦的是她嘉靖十七年第一次见到他的场景。

 

那时,朱小达郡主十三岁,王府护卫家有个孙子,才名远扬,母亲毛太妃经常把他请来和哥哥交个朋友。哥哥是侧妃生的,因还没到成丁袭封的年龄,故而称世子。听得耳朵长茧子,朱小达就也去见见这位才子。

 

那次见面后,丫鬟小声说这世子虽然顽劣不堪,总是身份高华,如何能和护卫家的孩子一起玩,以后不知惹出什么麻烦。

 

朱小达说:“我看倒是哥哥不配和白圭一起玩才对。”

 

别的话她就不敢说了。虽然爱笑爱闹惯了,终究还是姑娘家,她不敢说这白圭一身粗布衣衫,干干净净的一个人站那里,气韵就从头到脚往外溢出,她读书少,没法形容什么好词,就觉得那一刻堂上的青釉瓷瓶的颜色更细了,窗外的树色更翠了。她想世子那样,也配穿那些绫罗绸缎,用着和田玉砚台。她想这些东西都要给白圭才行,却又觉得他什么都用不着,就简简单单已经够好了,就像一碗清香恰到好处的细面条,不用想着再去撒葱花。


 

她还是喜欢叫他白圭,去世子的书房翻那些崭新的书,翻遍了找到一句诗“白龟飞入楚,孤枕暄鼯鼠。”

 

白圭下次来的时候,她跑过去拉住他的手,蹦蹦跳跳告诉他,说他叫白龟,那么自己就当鼯鼠吧。白圭皱了皱眉有点嫌弃,她又没心没肺问白圭订亲了没,白圭倒是很耐心告诉她有,有个世交顾秀才家的独养女儿,家住照影桥下第三户,指腹为婚的。她又问顾家姑娘漂亮吗,白圭说他也没见过,家里说年纪大一点再说。


 

乞巧节的时候她来到照影桥下,有几个少女在一起手执彩线对月穿针。中间有个女孩绛红衣裙,黑鸦鸦一头好头发,肩膀瘦削,说话间带着倔强的稚气。


 

朱小达想告诉白圭,放心吧,顾姑娘很漂亮。白圭却一直没有再来。她听世子说,白圭下个月就要动身,去五百里外的武昌府赴湖广乡试了。

 

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三个月过去了,白圭还是没有出现......

 


 

                     三

 

过年前,她终于看到了张白圭,在一众拱手相庆的士人里,一袭青衣颀然独立。毛太妃容色和蔼对白圭说了几句话,又令人取来新书二部,宝墨二匣赏他。白圭拜谢了太妃,退到堂下离去。


 

朱小达飞快撇下丫鬟追到庭院,“白圭!”

 

白圭回头看着她,几个月不见,她忽然发觉白圭身上多了一股冷气,说不清道不明地拒人千里之外。

 

“白圭,这几个月你怎么没来?”

 

“我爷爷去了。”白圭平淡如水地说,仿佛在叙述昨天的晚饭煮糊了那样平常。

 

“哦!”她恍然大悟,“白圭你别太难过呀!我爹几年前走了,那时我还小,也哭得不行,慢慢就好了。什么都会过去的,你......”。她却为白圭难过,鼻头一酸,说不下去了。


白圭眼神一动,眉宇间的寒气似乎敛去了一点,轻叹了口气,温言道:“算了,你什么都不知道。”

 

朱小达举起衣袖用力拭去眼泪,问白圭乡试怎么样了。

 

白圭说:“我去武昌府乡试路上,沿途几府大旱,赤地千里。旱极了,蝗虫就来了,所到之处禾草不生。到处都是流民。我看到饿死的一家人倒在路旁,那婴儿到死还把拳头塞嘴里想吃。”

 

庭院里一个旁人都没有,白圭讲的话,朱小达好像听懂了,又听不懂,说:“白圭,你放心,这次不中举还有下次,你以后一定大富大贵,绝不会过这种凄惨生活。”

 

白圭说:“书生虽有忧民心,一肩难挑万姓忧。我一人纵使玉堂金马锦衣玉食,又有何用?郡主,在下告辞。”

 

朱小达拉住白圭,急急地说:“可惜你定亲了,要不你生活在王府多好,我们辽王府那么大,你全家一辈子吃喝不愁。”

 

白圭不着痕迹缩回手,拍了拍朱小达的脑袋:“世子是世子,你是你。可你们终究还是一样的。”说完,他头也不回离开了王府。

 

                          

     四

 

半宿乱梦不成眠,照影桥旁的白云观的钟声响了。朱小达回到了嘉靖二十六年三月的这个早晨。自未婚夫病逝,她就在这道观中修行。世子已经袭爵成了辽王,草菅人命滥杀无辜。大家都说,郡主到底是正妃所出,倒是个心善的,还为亡夫守节。朱小达也不明白自己守节到底是为了谁,是为了那个未曾谋面的未婚夫,还是为了此时正在京城的白圭?

 

原来嘉靖十七年那次乡试白圭中了举,还是全湖广第三十名,世子请他爷爷来王府喝酒,他爷爷乐极生悲醉酒而死。所以白圭那次忽然生气,是因为他明明中举了,自己却误会他落第了。


 

吃早饭时,她忽然听丫鬟说白圭回江陵了,又惊又喜,“怎么?白圭不是才殿试二甲第九,传遍荆州府了吗?怎么急急回来了?”“听说他夫人死了,他回来安葬。”朱小达想起那个绛红衣裙的女孩,又听丫鬟说她是正月二十九的时候头胎难产亡故,留下一个男婴,那时白圭正在京城准备着会试。现在才刚得到家书赶回来。


几天后的黄昏,欲雨未雨,朱小达携一把伞,信步来到照影桥下。河边几个大娘正一边洗衣一边放声聊着顾秀才太惨,娘子死了不愿续弦,就一个女儿好容易拉扯大,嫁的那相公真是十里八乡挑不出第二个,眼看相公中了进士,要跟着享福,人就没了。那顾秀才也是痴,前儿辽王府拉壮丁进大山砍木材给皇上修道观,横竖跟顾秀才有什么相干,顾秀才非要出头去争,给活活打死了。

 

朱小达的心很软,听不得这些生离死别,转头抹眼泪,却见不远处有人坐在石阶上也凝神听着。

 

是白圭。


 

朱小达走到白圭面前,几年不见,他才二十三,竟有种冷冰沉毅之气,朱小达想了想,不敢叫他白圭。想起他还有个号,小心翼翼的喊他:“张太岳,我是朱小达。“

 

张太岳起身点点头,几年不见,朱小达长相变了,以前圆乎乎的脸,现在清减了,雪白的鹅蛋脸上一双黑漆漆的丹凤眼,高挑个子:”郡主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看看她,你呢?“

 

”我也是来看看她。“


 

两人沿着河岸往前走,张太岳说:“其实我早就见过她了。13岁逛庙会的时候,有人指着她说那就是跟我订亲的顾姑娘,她那时家里穷,矮矮瘦瘦的,脸有点黄,就一头黑发又长又密。本来我中举了想跟爹娘说早点娶她过门,我家日子好过些,结果我祖父走了,第二年的会试不能去了,成亲也要三年以后。她嫁过来已经19岁,穷人孩子从小帮着理家,很有些见识。成亲后我还在府学读书,离家七八里,她担心我吃不好,天天走来送饭,有次大雪封门,我以为她不会来了,结果正午就听到了敲门声,她说雪天难走,天刚亮就出发,还怕饭菜凉,拿布把食盒厚厚包了几层。我去年十一月从江陵出发去赶考,她还有两个多月临盆。三月殿试以后填登科录,我以为她还在,填了‘妻顾氏’......没多久就接到家里报丧,赶回来了。”


 

朱小达第一次听到张太岳说这么多话。暮色苍茫,张太岳仿佛自言自语:“我一次都没梦到她的魂魄,刚才在桥下,我想,我如果中举以后就待在家里,接受乡人投献土地,不需劳作衣食无虞,吟诗作赋,成为县太爷的座上客,和她生儿育女,白头偕老,该有多好。有我在身边护着,她和她爹也许都还活着。”


 

          五

 

不觉走到了白云观门前,朱小达说自己在这里修道。张太岳不咸不淡说这和京城里那位的爱好一样,幸好郡主还不要大家写青词。

 

朱小达问:“太岳,你想留下来吗?辽王府很大,在荆州,没人敢欺负到我们头上。你要不想回京城写青词,就留在这里。我们可以过得很好。”

 

话音刚落,一阵喧嚣,几个皂吏匆匆而来,看到朱小达,都恭敬顿首,说是去缉捕流民,冲撞了郡主。说罢又汹汹而去。

朱小达撇撇嘴说:“这些流民越来越多,好好的不在家乡待着做什么真讨厌。我们不管,继续说。”

 

张太岳淡淡说:“果真没人敢欺负到你们头上。”

 

朱小达心中大喜,道:“我说得没错吧?那你留下来吧。”

 

雨已经开始下了,越来越大,两人到屋檐下躲雨。

 

张太岳说:“郡主,你知道他们为何缉捕流民吗?这些年来各地兵匪旱涝,百姓不堪逼粮派役,不得已抛荒田土离乡,老弱者转死沟壑,不过是为了侥幸糊口而已,四方流民屯聚荆襄者已二三十万。又修玄坛,筑道观,大兴土木。我听南直隶士子说,连最富饶的江南地区,百姓也卖儿鬻女,倭寇横行,民不聊生。郡主,今天重逢实属有幸,天色不早,告辞了。”

 

一道闪电划破云间,瞬间暴雨如注。

 

朱小达拉住他,眼泪汪汪:“我们还能再见吗?”

 

张太岳语气温软了些,目光却更坚定:“再过几天我便回京复职,后会无期了。”

 

朱小达递过伞泣不成声:“带着伞走吧。我回道观路短,你去京城路太长了。”

 

张太岳摇头:“不用。伞很大,辽王府更大,但天下更大。”

 

张太岳不回头,消失在漫天暴雨中。


 

     又

 

他在暴雨中沿河独行,头发湿透了,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他想起顾氏,想起洞房花烛夜她含羞的笑,他开玩笑时她紧皱眉头骂他轻佻,她做饭挑水的并不细腻的指尖的传来的温度,她一笔一划弯弯扭扭写下他的名字。有的人生来拥有的那么少,却把最美好的岁月留给了他。

 

“燕燕东南飞,翩翩舞衣乱。弄影交栖秦帝宫,合欢并入昭阳殿。昭阳殿,秦帝宫,高楼几处来春风。珠帘绣柱宜朝日,翠幌金铺结晚虹。

 

啸俦还命侣,拂翠复翻红。细语巧随歌管换,芳泥解点杏梁空。只爱春光共流转,宁知摇落秋江晚。却怜海鹤与冥鸿,翻飞独傍孤云远。”

 

朱小达对他的情意,他这么聪明的人从来都是知道的,他那时还是个前途不明的秀才,郡主对他好,他自是感激,何况郡主还那么漂亮单纯,养尊处优的雪肤花貌,不是他那穷秀才家面黄肌瘦小丫头能比的。但他和郡主终究不是一路人。


 

同一时间,不甘心的朱小达也坐在屋檐下抱膝痛哭:“张太岳,我们的名字以后总有一天会一起出现。”


 

郡主和他的名字终于在同一页纸出现,却是三十七年后辽王妃的《大奸巨恶丛计谋陷亲王,强占钦赐祖寝,霸夺产业势侵全室疏》,那时他已经不在人世快两年了。

(完)

 

————-

文末注:

以下这些注明出处的要么来自书,要么来自网络搜索。

荆州的景色我完全没概念,写文之前看了一些风光纪录片,研究了一下古代荆州,里面的照影桥,白云观都是古代真实地名,荆州府学到他故居7,8里地,也是地图查过(本人考据派,为了写明代京城地点看了一本《帝京景物略》)

文中这几年湖广的旱灾见邓拓《中国救荒史》,我也疑惑过为什么旱极而蝗不能吃蝗虫充饥,查了一下发现因为蝗虫瞬间来瞬间去,无法捕捉。其他那些流民之类的情况都来自史学著作《暮日耀光:张居正与明代中后期争政局》。

文末那首长诗就是老张写给顾氏的悼亡诗(见《张居正集》)。顾氏的生卒年份见他家谱(我也没见过他家谱,引自某论文现在找不到了)。顾氏有留下孩子见他另一首顾氏去世一年悼亡诗“遗婴未能言”。因为顾氏去世时他在京城并不知道,所以登科录上他还是填了“妻顾氏”。顾氏的家庭情况是我编的。


 

 Ps:大家如果能评论一下就感激不尽了,越魔性越好,或者想看到老张哪种cp组合的文。因为我是个想象匮乏的人,一直是依靠大家的评论开脑洞继续写下去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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